12 家法
若是搁年轻时候,阮夫人必然会与婆母据理力争,因她深知丈夫阮信是个明白的,定然不会教她受半分委屈。
如今十几年过去,她不再是彼时年轻气盛的新妇,而是与丈夫历经风雨磨难的一府主母、将军夫人。
婆母农妇出身,没有读过一天书,偏又作态,处处以书香门第老太君自居,大户人家的气度半分没有学来,反倒将最简单的为人处事道理都丢了。
如此,她若是非要与这样的婆母争短长,便失了身份,教人家笑话。再一个,她与阮信夫妻多年,感情甚笃,如今朝堂之事已经足够丈夫应对,她自然不希望再与婆母起些不必要的争端,让丈夫忧心。
婆母再不讲理,毕竟生养了阮信,冲着这份生养之恩,跪她一跪又何妨?
这样想着,阮夫人便跪了下去,冰绡也跟着在她后头跪了。
大夫人因着个大嫂的身份,就坐在阮老夫人左手边的软榻上。如此,倒像是冰绡母女也跪了她似的。
大夫人心中颇解恨。她与阮夫人同年,未出阁时还见过几次面,只是当时她是官家小姐,身份贵重,阮夫人却是商户之女,整日在胭脂铺子上抛头露面,为着几文银钱卖笑迎客。
彼时阮夫人见了她的婢女金珠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姑娘”,更不必说见了自己!
后来阮夫人嫁了阮信,与她做了妯娌,她虽心中不快,倒也不大想理会,只因阮信是四兄弟里面最不成器的,要学问没学问、要相貌没相貌,他们夫妇一个是浪荡子、一个是下贱女,倒也般配。
谁成想阮夫人的命这般好!阮信先是在行伍中混出了名气,后来又被右相冯致尧看中,从此胜仗一个接一个,升官晋爵,竟成了封疆大吏。
更可气的是,阮家兄弟四个,个个姬妾成群,就是老四阮义惧内,也将四夫人赵氏房里的陪嫁丫头沾了个遍。偏生阮信不知道被阮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官居一品,一个妾室也无。
现在阮信官做大了,阮夫人那个下贱女人也跟着成了将军夫人,自己和阮文还要看着他们的脸色行事,当兄长仰弟弟鼻息,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即便这样,当弟弟的犹觉不够,办点事推三阻四不说,三五不时一封家信,劝他们收敛手脚,生活不可太过铺张云云,高高在上,傲慢无理至极!
如今他们的女儿阮冰绡出了这档子没脸皮的事,皇家还不退婚,依然要她做太子妃,可见命运何其不公!若是自己的女儿平芷做了太子妃……若是平芷做了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她与阮文便是堂堂正正的国丈夫妇,看那时还有谁敢给他们脸色!
大夫人想的入神,心里的恨意和艳羡就挂了相,赵氏看在眼里,心中嗤笑,“瞎了心的东西,净干些不识时务的事,胳膊想拧大腿,等着没脸吧!”
阮老夫人见阮夫人和冰绡都跪了,不但没有消气,反而气焰更炽,一连气儿高声怒骂,“下贱”“蹄子”“不要脸”,话越说越难听,骂完儿媳骂孙女,骂完孙女再回过头骂儿媳,气都不带歇一口。
冰绡受过一回檀琢的苦,再受这遭祖母的气,也不觉过分难忍。
她眼观鼻鼻观心,垂着长长的睫毛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阮夫人的养气功夫自然还要胜女儿一筹,任阮老夫人怎么骂,脸上都带着得体的微笑。倒不是她故意装模作样,是真的觉得可笑,就好比一个狗屁不通之辈站在人前骂街,说些颠三倒四的话,通晓事理的只会觉得可笑,气愤倒居其次了。
阮老夫人骂得口干舌燥,接过大夫人倒的茶喝了一口,见三儿媳妇和孙女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更是七窍生烟,可难听的话终究有限,一时也想不出更有杀伤力的话了,竟然给卡住了话头。
阮夫人还以为她说完了,火气全撒了出去,也该平心静气了。
于是温声道,“都是儿媳的错,母亲消消气罢。儿媳听说您有咳疾,特地给您带了上好的陈皮,药性足、又温和,最适合上了年纪的人用。”
秋禾闻言,便将早已备好的礼盒奉上。
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赶忙接了过来,呈到阮老夫人跟前。
若是人参、鹿茸、灵芝等人尽皆知的名贵药材,或者是金银珠宝首饰,哪怕是银票,阮老夫人都能瞧一眼,一听是陈皮,知道是不值钱的,当下便冷笑出声,“你们瞧瞧!什么东西都敢拿来糊弄,真以为我老太婆没见过世面?”
冰绡心道,您还真没见过世面,须知千年人参易得,百年陈皮难寻。更何况,瞧您这副肝火旺盛的样子,合该喝点陈皮降火,若是一味进补,怕是要七窍流血。
因着嘴上便说了出来,“祖母有所不知,这陈皮与别的不同,乃是凉州杏子堂名医鲁家祖传的宝贝,足有百年之久。您便是不喝,留着收藏也是值些银子的。”
阮冰绡口齿伶俐,声音甜脆,字字落到众人耳中,便是嘲笑阮老夫人没见过世面的意思了。
赵氏忍笑,心想这孩子跟三嫂年轻时可真像。
阮老夫人就是再不知事,也能听出冰绡话里的嘲讽之意,激怒之下,脸上已有阴沉之意。因也不再高声怒骂,反倒冷声吩咐身旁嬷嬷,“宋韵,取家法来!小孩子不敬长辈,我这当祖母的,今天就替她母亲好好管教!”
冰绡心里倒不怕劳什子家法,她自小在军营里行走,实打实的军棍和板子都见惯了,内宅妇人的手段有什么可怕,倒想瞧个新鲜呢!
冰绡绷着小脸这样想着,阮夫人却不然。
她不与婆母计较,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给阮信添堵,可老太婆给脸不要脸,竟然想打她的闺女,真当她这将军夫人是面捏的不成?
于是面色便也沉了下来,冷声道,“绡儿言语无状,冒犯了母亲,是儿媳的错,但母亲不看儿媳还要看老爷和青时,此刻他们父子在宫中面圣,什么情状还未知,我们后宅还是不要生事的好。”
说罢,怕阮老夫人老糊涂想不明白,又道,“儿媳年轻时不懂事,惹母亲不快,都是儿媳的错,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女都已到了婚嫁的年龄,还望母亲能海涵小辈——一笔写不出两个阮字,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一家人!”
这番话,可真算是苦口婆心了。
算算满屋子人,除了阮老夫人一个,余下的都不是糊涂虫,谁想把阮信一家得罪死了?众人都明白,如今不过是拿一个“孝”字压着阮信罢了,若给他惹急了,真就做出些不孝的事来,他位高权重,又能拿他如何?
就是大夫人,也只是想借着阮老夫人这把刀,杀一下冰绡母女的威风,并不想将事情闹的太大。
毕竟,阮文如今还要靠着阮信,平芷若想嫁到太子府去,也不能跟老三家闹得太僵。如果真惹急了阮信,他死活不撒口,不肯让平芷如愿,他们可就真没办法了。
如今只要阮老夫人明白,阮冰绡不是个孝顺的,即便将来当了皇后,也不能给阮府带来什么好处,这便够了。
逼得太急,反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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