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岄拿起荆木,翻转卜甲,于背面钻凿过的痕迹上点灼。
牙白色的骨质被熏黑,随后伴着清脆的声响,卜甲显出断裂的纹路来。
——莘妫还能好起来吗?
——是神明想要带走莘妫吗?
——能否用我自身换回莘妫呢?
白岄吹灭荆木上的火星,低头看着卜甲上现出的兆纹。
邑姜遣退了女史和女祝,问道:“巫箴怎么不说话?”
白岄抬起头,望着她看似平静的面色,“王后希望我说什么呢?神明同意了,或是不同意?兆纹的解读,从来并无定数,我可以按照您希望的意思去解读,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莘妫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她性子活泼好动,像是自由的鸟儿,在死气沉沉的城邑里飞来飞去,让人见了很是欢喜。”邑姜低着头,轻声地说着,似乎只是在说给自己听,“那些阴影投不到她的身上,她什么都不怕。可是我怕……”
若自身即是火焰,又怎会被黑暗所扰呢?
但被那火焰照亮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这仅存一缕的微光的。
“我不能失去她……”邑姜抓住她的手,“王上也不能失去她。”
白岄摇头,“可占卜是没有办法救任何人的,请您不要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痴望。”
邑姜紧抿着唇,沉默许久,才问道:“巫箴也有弟弟,如果有朝一日,需要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你会怎么做?”
“当年摘星台上,我与兄长便是这样选的。我们做到了,并不是借由神明之力。”白岄将手覆在卜甲上,慢慢地说道,“商人信仰的神明,自由、神秘又充满了感染力,祂们会将每一个接近殷都的人同化成自己的一部分。”
白岄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王后,请您忘记祂们吧,不要受到‘神明’的诱惑。”
邑姜轻声笑了一下,“忘不掉的,就像你说的那样……直到死去的那天,才能忘记。”
繁华的殷都像是一个没有边界的梦,既是噩梦,也是好梦,无法逃离,诱人沉迷其中。
一阵风动,帷幕被揭开一角,有人走了进来。
“是谁?”邑姜起身,看清了进来的人,不由后退了半步,“父亲……”
吕尚前往追击溃败的商军,才返回牧邑,听闻邑姜到来,连甲胄都未解下,便匆匆来寻她。
“你来做什么?你该留在丰镐,安定人心。”吕尚显而易见地面色不悦,“而不是在这里添乱。”
“我率胥徒们前来,并不是添乱。”邑姜轻声答道,“您若是觉得我在此碍眼,明日我就将启程返回丰镐了。”
“没有添乱?那这又是在做什么?”吕尚拾起放在案上的卜甲,看了一会儿,重重掷在地上,“离开的殷都时候,跟你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吗?”
被修治钻凿、又经火烧灼过的甲片本就很脆,落在地面上霎时碎成了数片。
邑姜点头,“我记得。”
“你一直很听话,也做得很好。”吕尚放缓了语气,“我等十余年筹谋,正当决胜之际,邑姜,不要在此时任性,误了大局。”
“……是,我已经做得很好了。”邑姜埋下头,轻声道,“可是、我真的很累了,这些年来,您和先王一直要求我闭口不谈过去的事,要求我做一位庄重守礼、最恪守德行的王后。”
她抬起头,少见地流露出不满,“只要是王后就可以了,不管是谁的王后都可以。”
“别在这里胡言乱语了,你明日要返回丰镐,早些休息吧。”吕尚看向白岄,“巫箴,走吧,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王后现在不能独处,我必须留在她身边。”白岄没有动,巫祝有义务为每一个被黑暗所困的人提供帮助,邑姜已向她求助了,她不能置之不理。
“别这么固执,巫箴。”吕尚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们做主祭的性子都太傲了,你该听话一些,要知道刚则易折的道理。”
“您是很严厉的父亲。”白岄在殷都向来无法无天惯了,巫祝们相争从来都是靠气势压人一头,她并不认可吕尚的劝告,“可是太公,一味回避是没有用的。您心志坚定,自然无所畏惧,但……”
吕尚抬起手,染了血的矛尖直指白岄,冷声打断她:“那是我与先王的约定,不容任何人质疑,更不容外人置喙。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对先王的决定提出任何异议。”
“父亲!”邑姜想要将白岄拉开,但矛尖离白岄太近,她不敢擅动,“是我将巫箴唤来的,请您不要迁怒于她。”
武王正与辛甲、丽季、周公旦和召公奭在旁议事,众人闻声赶来便见到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幕。
吕尚是先王倚重之臣,行事刚毅果决,不知他与白岄因何相争,无人敢出言劝阻。
唯有辛甲同为长者,上前劝道:“太师!请不要对大巫无礼。”
太公望,意为太公亶父所望之人,为文王对吕尚的敬称。
自那之后,丰镐从上至下都喜欢称他为太公,以示尊敬,也表亲近。
而吕尚在丰镐的职务为三公之一的太师,为最高的辅政官员。
但巫与王是一体的,身为大巫的白岄,即便是太师也该让她三分。
白岄倒是神色平静,伸手轻轻拂开指向自己的矛尖,“太公,大敌当前,此时与我置气,并没有益处。至少,我们目前的利益,仍是一致的。”
吕尚冷哼一声,女巫的性子虽惹人讨厌,这样冷静、迫人的态度倒不得不令人佩服。
“阿岄!”丽季见吕尚收了铜矛,快步上前,将白岄拉开一些,护至身后,“太公,阿岄的性子一贯如此,殷都的主祭绝非柔顺之辈,若你们要让鸷鸟为你们所用,就不要忌惮她的爪牙锋利,更不能剪掉她的羽毛!”
辛甲喝止了他,“丽季,住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还嫌不够乱吗?带巫箴离开这里。”
“等等。”一道人影从帷幕深处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你们究竟在争什么?”
武王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莘妫……你怎么起来了?”
“殷都到底有什么?连先王和太公都不敢谈起?”莘妫拂开了武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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