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实在匪夷所思。
若非宋十安从郎中口中印证过一部分,当真会觉得说这话的人是个疯子。
他的心脏莫名一抽一抽的疼,“就是,你十二岁的时候?”
钱浅点头:“嗯,就是钱大友死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这一世的命运竟与前世离奇重合,我不过是在重复着相似的命运。”
“我抱着终止一切、寻求解脱的念头,寻死了三次,都失败了。我甚至怀疑是死的顺序不对,我必须得是全家最后一个死的。”
“是姜婷拦住了我。她那时病得都下不来床,却说她别无所求,只希望我平安健康长大。我就放弃了先帮她解脱,再自己解脱的念头。想着照顾她,等她自然死亡之后我再去死好了,就当是报答她和钱大友的养育之恩了。只是没想到又有了绵绵。”
宋十安不解地问:“重复前一世的命运,这又从何说起?”
钱浅解释道:“那个世界,跟这里不太一样。说起来,我也是个大官家的女儿,家境富庶,家庭和睦,父亲从政,母亲从商,祖父是个大将军,祖母也当官。我还有个妹妹,特别伶俐可爱。我自小努力上进,人生得意,有信心面对一切挫折困难。”
“可你知道,从天堂落到地狱,需要多久吗?”
钱浅竖起食指,也不管他看得见看不见,自顾自说:“只需一瞬间。”
“一瞬间,车翻下山崖……”
“我全家,死绝……”
她最后几个字,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宋十安不敢说话,只是伸手顺着她的手臂摸去,握住她的手。
钱浅的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落到宋十安的手上,像是烧红的炭火一般,直要灼进人的心里。
“我父亲、我妹妹、我母亲……他们就死在我面前……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宋十安不忍再听下去,拍着她的背说:“别再说了,也别再想了!前一世的事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钱浅却抖得更厉害了,哭着哽咽道:“没过去!根本就没过去!”
“这一世,我娘亲怀的第二胎,还没出生就小产死了,随后是祖母、爹爹、娘亲。所有人都死了,又是留下我自己……”
“我杀不死自己!”
“可我只是想结束而已!”
“实际每一次寻死,我都成功了!我知道的!只是每次死后,我都好像置身在真实的梦境里,重新经历一遍前世今生,然后再活过来……”
“它惩罚我!”
“它让我看着他们在我的眼前,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一遍又一遍死去!!!”
也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酒醉,钱浅长久以来的平和沉静,突然莫名崩塌溃散。这一刻,被深深压抑的恐惧和难以咽下的委屈,忽然再也无法忍受,就这样无所顾忌地宣泄出来。
宋十安心中骇然震撼,怎会有这种事?
她声音凄然绝望,哭得泣不成声,宋十安忍不住将她揽进怀中,想给予她些许安慰,才发现她浑身都在颤抖。
下颌贴上她的额头,那滚烫到有灼烧感的热度,才让他猛然想起,她尚在病中。
宋十安十分懊悔,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竟忘了她还发着高热,还让她饮了酒!他不由得将她搂得更紧些,不断劝道:“钱浅,别哭了,你还病着,身子受不住的……”
钱浅环抱住宋十安,在他颈窝里哭得喘不过气,委屈得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个交代。
宋十安看不见她的模样,却无比清晰感受到她天大的委屈和灰心绝望,说不清的难过与哀伤席卷全身,不由得跟着红了眼睛。
他忍着心头的酸涩和心疼,学着小时候母亲哄他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别哭了钱浅,都是我不好。你的药还是当着我的面喝的,我怎么能忘了呢……”
他不断懊恼道歉:“别哭了,都怪我。我不该让你想起这些,对不起……”
钱浅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到近乎缺氧,脑子嗡嗡响个不停。
哭累了,变成轻声啜泣。
在宋十安节奏规律的动作安抚下,钱浅靠在他怀里直接睡着了。
宋十安见她安静下来松了口气,摸索着床榻的结构想扶她躺好。刚将榻桌挪到地上,不想钱浅却突然动作,紧紧抱住他,他一个不防被她的动作带趴,压在她身上。
宋十安挣扎支起胳膊:“钱浅,你在发热。这屋里可有棉被盖毯之物?”
钱浅没有回应,将他抱得死死的不肯撒手。宋十安挣扎不脱,又喊了两声绵绵,也没得到应答,只得泄气地任由她抱着。
许是酒意上涌,没一会儿竟也睡着了。
钱浅醒来时,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夕阳的金光投射下来,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映在宋十安的脸上。
他蒙眼的丝带松松垮垮拢在颈间,露出闭紧的眼睛和细密的睫毛。眉毛和无数细小的汗毛一起,跟夕阳的余晖友好辉映着,高挺的鼻梁如同一座小山,遮出一小片阴影,薄薄的唇也在夕阳下呈现出好看的橘粉色。
金光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恍惚间,令人生出一股岁月静好的错觉。
钱浅忍不住抬起手,粉白的指尖极轻地划过了他的眉毛、鼻梁,和看起来很好亲的唇角。
见宋十安嘴角微微抽动,钱浅猛地缩回手坐起身,一跃跳下了榻。却不知榻桌何时立靠在塌边,她没注意绊到榻桌,一下子摔在地上。
她强忍痛楚,没有痛呼出声,可宋十安还是醒了。
“钱浅?发生何事?”
他的声音带着清梦被搅的沙哑,钱浅有些心虚:“没,什么。”
像被砂纸打磨过的陌生嗓音让钱浅一愣,意识到这就是她发出的声音后,她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又补充道:“不小心碰倒了凳子,吵醒你了,不好意思。”
宋十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钱浅却因为心虚没看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宋十安怀里醒过来,眼睛酸涩,嗓子还变成了这样。回忆了一会儿,只记得二人坐到榻上喝酒聊天,好像还提起了姜婷,然后就……不记得了。
“咳咳,”钱浅假装咳嗽掩饰尴尬,试探着问:“公子睡的,可好?”
公子?宋十安眉心微蹙,睡前还抱着不撒手,醒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尚可。”
钱浅小心追问:“那,公子可还记得,你是怎么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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