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雪不由十分冤枉。
“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呢。”她诧异道,“我什么时候想问你要过报酬了?”
对方盯着她,神情警惕,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
她索性一摊手,“我不过是担心你,这一身伤无处可去罢了。但既然你不信任我,那我也没必要强留你,你走吧,就算被人重新抓去卖了,也不关我什么事,顶多当我白救你好了。”
男子的目光闪了闪。
他挣扎片刻,神情有些不自在,“你的意思是,我误会你了?”
“不然呢?”
“……”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将她给的外衣裹紧了些。
“人间险恶,我不能信你。若有冒犯,便是我对不住了。”
黎江雪缓了一下,才品明白,觉得这人真有些意思。
不就是道个歉吗,至于这么别别扭扭的。年纪不大,戒心倒挺重,全身像包着一层冰似的,等闲靠近不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此前有过怎样的境遇。看他先前在集市上的情状,大约过得是很悲惨,对人防备多些,也是应该的。罢了罢了,不能和他计较。
于是她只笑了笑,“既然你不信任我,刚才在众人之中,为什么唯独求我救你?”
她以为,无非几个理由。
“我瞧你面善,是个好人。”
“没想那么多,随便选的。”
或者以这人冷冰冰的性格,可能干脆矢口否认,直接咬定是她想多了,他并没有刻意求她。
不料,男子却认真看了她一眼,“我觉得你有些熟悉。”
“熟悉?”
“你身上的气息。”
她挑挑眉,“我们应当从未见过。”
她来到这个世界,才不过一个来月,要是在哪里见过一个白发金眸的人,必定印象深刻。
对方也点头,“自然,但是……”
他眉心蹙起,似乎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们一族的记忆非常好,即便相隔百年,也很少出错。”
他们一族?百年?
黎江雪听得恍恍惚惚,总觉得自己又开启了什么新世界。
“你到底是……”她好奇地问。
对方却唇角一抿,警戒心陡然又升起来,“没什么,你便当我认错了就是了。”
“嘁,不说就不说好了,也没有非要知道。”她小声嘀咕。
明明是好心救人,却处处被人当贼防,实在是委屈得很。
男子看了看她,眼神略微复杂,沉默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就往巷子深处走。走出几步,脚下却又忽然停住了。
他背对她,声音淡淡的:“我知道阁下并非歹人,只
是世道艰险不敢轻信于人还望阁下勿怪。今日之恩在下铭记于心若有来日必将相报。”
他说:“我叫佑离在此立誓为凭。”
说实话黎江雪当真不在意他叫左啊右的更没想过要他知恩图报只希望他能像正常人一样好好讲话就很高兴了。
于是她摆摆手“太客气了我救你并非图报你快走吧。”
对方一点头
真是个怪人。
黎江雪呼出一口气转身刚要往外走却见巷子的另一头远远倚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这不还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女子吗?她真的盯上自己了?
她心里是略微有点不痛快的但碍于对方刚刚帮过自己不好发火只能走上前问:“阁下一路跟着我不知有何贵干?”
不料对面却笑着冲佑离远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你是不是特别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
“你知道?”
“这世上除了你恐怕人人都知道。”
“……嗯?”
“他是南海的鲛人。”
“什么?”黎江雪不由大为吃惊。
就见对方指了指自己耳朵后面“你没留心看吧他的这个位置是有腮的。”
她讷讷点头也哭笑不得。她不过是顺手救个人逃跑还来不及闲着没事去盯人家耳朵后面干什么?又又不是云别尘。
脑海里倏地回想起她在梦中细细舔吻过的那颗小痣她脸上微微一热开了一瞬间的小差。
而对方已经开始自顾自地背书。
“鲛人者伴月华而生美貌绝伦能歌善舞落泪而成珠织月光而为绡。鲛珠明亮其光如雪似玉富人最爱用来做首饰。鲛绡则薄如蝉翼柔软清凉更相传可以防水避火为世人所追捧。在月亮沉没后因为再也织不出新的随着存世越来越少如今一匹便价值万金。”
这女子扬起唇角“传说在南海与陆地还有贸易往来的时候鲛人族可是人人向往的所在。”
她听着不由皱眉“那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竟然沦落到被人囚禁当街贩卖、鞭打的地步。
“我刚才就说了啊因为月亮没了呗。”
“就为这个?”
“鲛人全族靠月华之力庇佑在失去依靠之后法力便衰微了许多被陆地上的商**肆捕捉和贩卖。毕竟与其向他们购买鲛珠不如把他们关起来只要打一顿就会有的是不是?”
黎江雪缩了缩肩膀感到一阵不适。
身边人却轻描淡写“后来人们又发
现,除了鲛珠,这些鲛人的样貌身段,也很讨人喜欢。于是达官贵人,都以家中豢养鲛奴为荣,有些知名的教坊、青楼,也愿意重金买来鲛人,精心调.教好了,让他们伺候客人,招揽生意。刚才那一个,如果你不救下他,也无非就是这么几个去处。”
说着,她还笑了一下,“你看见他的双腿了吗?”
“这又怎么了?”
“那原本应该是鱼尾,是被用秘法,硬生生剖开的。据说用那样的腿,每走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是不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黎江雪回想起片刻前,那个男子匆匆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身上有些发寒。
简直可以称为,健步如飞。如果不是此刻听说了真相,她绝对想不到,他竟然在时刻忍受着这种痛苦。
随即她就想到,那些被人买去,专程训练了歌舞以供取乐的鲛人,他们起舞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他们……是无力反抗吗?”她轻声问。
就听身边人道:“在集市上,你也听见那货主说了。捕捉鲛人的商贾,是与官府的修士有联系的,要付给他们一笔钱,请他们随大船一起出发,待捉住鲛人后,修士会在他们身上落下禁制,禁锢他们的法力,如此才好收网带回。”
她抱着手臂挑挑眉,“要不然,就算鲛人族再式微,哪里会敌不过没有法力的普通人,乖乖束手就擒?”
原来官府的仙长,还做这一门生意。
黎江雪皱了皱眉,忽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虽然刚才在集市上,她已经听明白了,在人们的眼中,鲛人并不算人,而更接近于一种高级的野兽。但是在她看来,假如一种生物和人长得十分相似,言谈举止、行走坐卧,也都与人无异,那就很难说服自己,用对待野兽的方式去对待他们。
面前的人端详她片刻,就笑了,“我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些人尽皆知的事,你都好像平生头一次听闻一样。”
她就不免有些局促。
为了防止被发现,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只含糊道:“我常年长在山中,没见过世面,实在惭愧,让阁下见笑了。”
对方却好像当了真,“原来是在山野间长大的小妹妹,难怪这么活泼率性,自然可爱。你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就喜欢这样的,不如交个朋友,怎么样?”
黎江雪望着她,心里不动声色地转了一转。
一路莫名其妙地跟着她,只是为了交个朋友?
“方才还未谢过阁下出手相助。”她拱了拱手,“不过我实在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一路跟着我到这里,不会只是为了给我讲一个鲛人的故事吧?”
女子看了看她,哈哈大笑,“小妹妹脑子真好,哎呀,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舒服。
“你过奖。
“我跟上你,其实是因为你有钱。
“……
你想**吗?
黎江雪忽然觉得,自己又不聪明了。
对方见她这副表情,就笑得更欢,“不瞒你说,我手头一直不是太宽裕,我见你对世间之事充满好奇,出手又阔绰,就心想,不如我们结交一下好了,你想听故事,想街头打架,我都可以奉陪,只要我需要钱的时候,你能作为朋友借给我周转一下就行。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回。
世人交友,多的是各取所需,但是像这般把话摆到明面上,一点也不遮掩的人,还真是稀有。
有意思,太有意思。
她不由都笑了,“原来是看上了我的钱袋子。
“见笑见笑,漂亮小妹妹,我也很喜欢啊。
“只可惜啊,我不是在这莲隅城常住的,可能很快又要回山上去。今日结交,却不知道下次又是何时相见。
“巧了,我也是云游四方,居无定所。朋友嘛,不必时时相见,贵在心中挂念。
既然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坚决不交这个朋友,未免显得太不给面子了,很没必要。于是黎江雪便客客气气,自报了一句家门。
对面也回礼,“我叫喻千灯,幸会。
名字倒挺漂亮。
她便和这位白捡的便宜朋友,一同往巷子外面走。
喻千灯性子活泼,不断地和她说闲话:“我有一事十分不明,你能不能替我解惑?
“你说。
“你明明出手阔绰得很,直接掏钱买下那个鲛人,也不是难事,要是你喜欢,还能带在身边当个伺候的,也不吃亏。为什么非要当街大打出手,暴露身份?她扬起眉梢,“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们这种散修,在外面被传成什么模样。
黎江雪哈地一声就笑出来。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首先,我家那位醋性可不小,我在客栈被做暗门子的男人缠上,明明我不为所动,忠贞不二,回去让他闻见衣袖上沾的脂粉气,都要被他翻来覆去,拿话敲打半天。你说,我要是敢买一个鲛人回去,还有我活命的地方吗?
“你年纪这么轻,竟然都有夫郎了?福气不错啊。
“这是重点吗?
“哦,你接着说,接着说。
“其次,钱是个好东西,可不能乱花。我愿意给说书婆婆银子,那是因为她节省了我的时间,我也尊重她的劳动成果。可是这叫卖的胖女人,她心狠手辣,对那鲛人毫不留情,我十分看不过眼。如果我选择息
事宁人花钱把他买下来无疑是在助长她的威风鼓励她今后仍然这样做。所以我不乐意。”
她挠挠头“唯一失算的就是我忘了百姓对散修恐惧如此一时不慎用了术法差点酿出大乱子。”
她望着身边人郑重道:“多亏有你
喻千灯就笑“你这个性子我当真喜欢。别客气既然都是别人口中的魔教互相帮衬都是应该的。”
“那就多谢魔教教主了。”
“副教主客气免礼免礼。”
嘻嘻哈哈间已经走到巷子口上。
外面大街上的人群经过刚才一闹已经散去大半路两旁多的是翻倒的摊子和散落一地的货物。从身边走过的人面色多惊慌小声议论着魔教来了要快些逃命。
两人听着也是啼笑皆非。
“无论怎么说早些回去吧。”喻千灯道“一会儿官府的人就要过来追查了多少有些麻烦。”
黎江雪却摇摇头“不行我还有事要办。”
她这趟出来原本是为了给云别尘买一顿合口的饭菜没想到中途横生枝节去管别人的闲事闹了这么一大圈正事还压根没做呢。
她抬头望望天色。
天有些阴了云浓浓的将日光都挡在了后面让人看着有些心情压抑。只希望别下雨就好。
“对了你师尊呢?”她顺口问。
想起来那在听书时坐在喻千灯身旁的男子随后却是再没见过。这人自己追上来和她结交帮着她行侠仗义倒把师尊扔在一边这仿佛不大好吧?
可能是推己及人她难免多想一点。
喻千灯垂下眼将腰带理了理神色平静“哦他啊我让他回住处等我了。”
“那就好那你也早些回去吧。”
两人道了别各奔东西。
谁都不曾留意到一旁民居的瓦顶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似乎是什么小型带**的动物转眼就消失在了重重屋檐后面。
……
黎江雪独自往福源楼走去。
这一会儿的街上倒是空了很多任由她横着走。
不过两刻来钟后她就两手各提着一个食盒从福源楼的大门出来了。
店家一边躬身相送一边还要和她闲话:“您瞧瞧今日的生意原本可热闹了谁知外面忽然吵嚷起来说什么来了魔教呼啦一下客人都吓跑了大半。唉这一天天的可真不让人安生。”
黎江雪没脸说是她惹的祸只能胡乱点头附和。
对面就堆起笑“不过也让您赶上巧后厨闲了这出菜可不就快了吗。这
都是刚热乎出锅的,您要吃着好,下次还来。
“一定一定。
“那您路上慢走,可留心着些,别碰上那起子烦人的魔教了。
她心虚地客套完,赶紧脚底抹油。
菜色倒是真不错。
有梁溪脆鳝、花雕醉鸡,一条酸酸甜甜的松子鳜鱼,还有一个蟹粉豆腐,一个上汤菠菜,再加上店家极力推荐的芋泥小方糕。
她走在路上,也不自觉地笑起来。
这一回,某些**约是能吃得高兴了?
真是的,又要清淡,又喜甜,油腻不吃,香菜不吃,跟个小孩似的,麻烦得很。换了别人,看谁养得了他。
片刻出神之间,手里食盒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由于里面有汤菜,她颇为紧张,赶紧道:“哎!小心!
就听身边传来一个稚声稚气的声音:“对不起,姐姐。
定睛一看,原来是几个孩子,刚及她膝高,难怪她刚才不留神,都没瞧见。
孩子不懂什么魔教正教,只知道街上的人潮一下少了大半,正是玩耍的好时机,有举着小风车的,有抱着布娃娃的,嬉笑打闹,一个个跑得满头是汗,小脸红扑扑的。
就听不远处商铺里,有人往外吆喝:“别疯跑了,快些回来吧,外面闹乱子呢,当心一会儿把你们都抓了去。
哦,应当是临街商户的孩子。
黎江雪低头笑笑,“没事,你们小心些,别摔着了。
孩子却咧着嘴,往她头顶上看,“姐姐,你头上有花呀。
“花?
“是呀,好漂亮的花。
她心说,自己今天也没戴珠花啊,就听另一个孩子驳她:“不对,不是花,明明是一堵墙。
她越听越迷糊了,不由转头看去。
初时,她并没有想明白那是什么,待看清的瞬间,却蓦地睁大了双眼。
海水如一堵阴沉高墙,足有七八丈,墙头翻涌着雪白浪花,向这座城池直扑而来。
……
霞飞客栈里,午市刚过,掌柜得了空闲,正与几名客人谈天。
“您几位真的见着魔教了?
“嗐,压根没看清,只听见街上忽然一下乱起来,都说前面有魔教,我们也就慌慌张张跟着跑,哪敢往跟前凑啊。要是真撞上了,恐怕早就没有活命的地方了。
“不过我瞧见,远远地有不少大火球子乱飞,可吓人呢,也不知道死伤究竟多少。你说这帮不要脸的东西,专挑节庆的日子出来害人。
掌柜的手缩在柜台底下,有些微微发抖。
刚才那魔教女子,明明说是出去买饭菜,怎么一会儿的工夫,竟然当街作起乱来?要细论,仿佛还是她给指的路
罪过可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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