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城外有一片连绵不绝的沙漠,早些年匈奴常喜欢躲在这,时不时就偷袭一下雍州城的百姓,可近些年,匈奴人被谢平川带领的军队打怕了,这一片万无人烟的地带也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只是雍州百姓畏惧匈奴人已久,即使知晓有谢家军守卫,也终究不敢往这处跑。
何况这里除了漫无边际的黄沙也实在没有别的东西了。
可谢池南从前却很喜欢这个地方,他喜欢这辽阔的沙漠,喜欢那璀璨的星空,喜欢风敲击沙石奏出如金玉一般的轻鸣声,更喜欢一个人策马在月色之下,无忧无虑,跑累了就躺在马背上枕着后脑勺去看头顶的星空。
若是有一壶金陵春就更好了,他可以一边喝酒一边赏星赏月。
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万无人烟的黄沙之中,只有零星几株枯败的老柳树,被风一吹,老藤晃动,仿佛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
谢池南一身束袖蓝衣高马尾坐于马背之上,他今年已经十八了,比起少时的恣意洒脱,如今的他要显出几分从前没有的内敛和冷肃,沙漠风大,他即使不曾驱马前行,那裹着黄沙的风也还是在他的耳旁呼啸不止。
身下陪伴他多年的白马却十分安静,如一个忠诚的信徒,不离不弃。
立于高高的岩石上,谢池南信手握僵,劲瘦的腰背挺直,像一个永远不败的少年将军,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此时望着空荡荡的前方,眼中是一派寂静的幽深。
过了这一望无际的腾格里沙漠再过一条瀚海就是匈奴人的老巢。
永泰十九年,匈奴举兵进犯雍州,谢平川领军杀了当时的匈奴王并三位王子两位将军,可同样,他的长子谢春行也死于出逃的五王子呼延利的手中。
自此之后,匈奴人久居草原修生养息,谢平川也领着谢家军重新整军以待。
这么多年过去,谢平川曾不止一次想找到匈奴人的老巢却都被困于瀚海之外,他们根本连草原都找不到,何谈杀到匈奴人的老巢?
谢池南也没有。
这六年,所有人都以为他醉宿红楼,流连歌女舞女的床榻,却不知道他曾独自一人不止一次走过这一望无际的沙漠,试图迈过瀚海,找到费尔干纳草原,却和他的父亲安北侯一样一次次无功而返。
风沙很大。
谢池南眺望远处,看到黄沙被风卷到半空,看到底下露出的黄沙中有不少残骸,那些残骸不知道在这待了多少年,也不知道他们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他们是一名将士,是一名商人,也可能只是最最寻常的一个普通人。
他们穿行此处,最终也葬于此处,无人知晓他们去了哪里,也无人为他们收敛残骸。
谢池南也曾不止一次被困于这样的险境之中。
腾格里沙漠地势险要,时有龙卷风,谢平川每次领军走过此处都小心翼翼,即使众人彼此搀扶也不免坠入那流沙之中,这样险要的环境,再英勇再老练的将军都有可能出事,没有人知道谢池南这些年是怎么一个人走下来的。
他第一次穿行这个沙漠是在他十二岁那年。
那年哥哥刚死,他被母亲责骂,还被赶出了谢家,他的身上还有母亲打下来的三十军棍,却一个人咬着牙拿着剑拼着一口气,独行于这沙漠之中。
那个时候,他满心只有杀到草原,杀死呼延利,杀光匈奴人为他的哥哥报仇。
结果呢?
满身是血的白衣少年跌跌撞撞踩进了流沙之中。
从最初的挣扎到放弃,其实也就一会的光景,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他在想,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是他害哥哥落到这样的结局,他无颜面对爹娘和嫂嫂,就像阿娘说的,该死的人是他……可他还没有为哥哥报仇,怎么能死?
就算死,他也要杀了呼延利再死!
就是秉着这样一个信念,他即使被流沙掩埋也不肯就此死去。
他一点点一点点往外爬,顾不得背上的伤口再次撕裂,也顾不上身上再添的新伤,他只知道他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他才能为哥哥报仇。
他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几日,只知道头昏眼花的时候,神离找到了他,他把他叼出了流沙之中,重见天日的那一刻,谢池南躺在黄沙中,看着头顶耀眼的太阳,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劫后余生。
他没有后悔走这一趟,但也知晓报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想要为哥哥报仇,他就再也不能这样莽撞行事。
此后几年,他一次次走,一次次研究,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却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风又大了一些。
谢池南的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他驱马往前,想如往常一般去捡起那些残骸。
如果有人常来此处,就会发现这些年这座沙漠里的残骸越来越少了,倒是远处月牙山上的无名坟墓越来越多。
神离还未前行,他的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呼唤。
只是短短一个呼吸的光景,谢池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刚刚还挺直的脊背忽然就变得懒惫起来,握着缰绳的手肘微曲,而他眼中的漆黑幽深也变得散漫起来,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声响,谢池南侧眸回头。
风卷起他的马尾,青丝迷了他的眼,那真是一张俊美无俦的年轻脸庞,那眉那眼甚至于连下颌都被造物主偏宠,找不出一丝缺点,俊美年轻的少年郎就这样散漫地擎着缰绳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傅、陶二人,等两人近到跟前,他才开口,语气是素日的漫不经心,声音含着笑,“怎么跑这来了?”
“你还问我们?”陶野驱马疾驰一路,气有些喘,这会看着谢池南有些气鼓鼓地说,“你怎么又一个人跑这鬼地方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越过谢池南朝他身后的沙漠看了一眼。
和很多雍州城的百姓一样,他也不喜欢这个沙漠,倒不单单只是因为匈奴人,而是他十岁那年曾被家中恶仆挟于此处,要不是谢池南和傅玄发觉不对劲,一路跟了过来,还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
今日要不是谢池南在这,打死他也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
谢池南也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地方,笑了笑,“闲着无聊随处逛逛罢了。”他说完就调转马头,“走吧。”
他驱马前行。
陶野舒了口气,连忙跟上。
傅玄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开口,而是等到了雍州城外,才和谢池南说,“你家里来人了。”看着谢池南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怔忡又变得漫不经心起来,他心中轻叹一口气,继续未完的话,“平阳郡主来了,她要见你。”
话音刚落,傅玄就察觉谢池南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僵住了。
*
谢池南驱马向谢家驶去,路上行人匆匆,两旁摊贩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头顶是耀眼的红日,雍州的落日要比金陵城的好看许多,辽阔的天空逶迤出一片红,像打翻了的胭脂,金光破泄,依旧耀眼,蓝衣少年却顾不得去看这美景,他只是骑着马一路前行。
他的身影被落日拉得很长。
可一路策马前行的他,在看到那座熟悉的府邸时忽然又慢了下来。
谢池南握紧缰绳看向前方,神离疾驰一路,如今被迫停下倒是可以喘气了,这么多年,谢池南很少被喊回家,燕氏不想见到他,逢年过节都不肯让他回来,谢平川却不希望他们母子变成这副模样,每次在家的时候都会喊他回来,可每次被燕氏看见,免不得又是一顿责罚。
破碎的茶盏,断掉的鞭子,脸上身上的伤好了又添。
谢池南不曾有过一句怨言,也从来没有怪过他的母亲。
如果发泄能让她变得平和能让她不再日夜难眠,谢池南愿意自己的身上再添几道伤口。
要是往常谢家找他回去,他必然不会犹豫,于他而言,左右也不过是多挨几下鞭子受几顿冷眼罢了。
可今日——
看着不远处的府邸,谢池南的心中竟生出一阵犹豫和迟疑。
他很少,不,他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若真要说有,也是在很多年前了。
那个时候父亲的委任刚刚下来,他和母亲还有兄嫂得一起赶往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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