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静极了。
穆琰低垂着眼帘,神情淡淡的,呼吸悠长平稳。
可容宁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直迫的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那句话,问得极轻,却像落在她心湖上的一块碎石,激荡起阵阵涟漪。
她愣了一下,半晌才悄悄抬起头瞟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眸底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却偏透出些令人瑟缩的寒意。
容宁抿了抿唇,犹豫开口,声如蚊呐:“你...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声音弱的,连音尾都带了点飘。
穆琰没有回答,就那么凝望着她,眸光幽深,仿佛能直接望进她心底似地。
她心虚极了。
半晌,她终是垂下眼帘,嗓音更低了一些。
“你...你叫林笙。”她嗓音微颤,像是从喉咙里一点点逼出来的,“双木林,笙歌的笙。”
话音落地的那一瞬,她几乎想转身就逃。
可她不能动,也不敢动,只能把头垂得更低,指尖蜷在衣角上,微微颤着。
屋里一时静得可怕。
穆琰没有立刻回应。他微微侧开头,眸光落向墙角,唇角带起些许讥讽的弧度,眸底却一点点黯了下去。
林笙么。
他这几日虽昏沉,但到底在日渐康复,已然记起了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知道自己不姓林,也从未有笙字入名。他甚至记得马蹄踏雪的隆冬,记得血流成河的长街,记得死士匍匐在地,尊称他一声“世子爷”。
可独独,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
而她,却这般淡定地告诉他:“你叫林笙。”
“林笙...”他低声念了一遍,唇角掠过冷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就是她那个丈夫的名字么?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起伏,却叫人背脊生凉。
容宁心头猛然一跳。
她有些慌了,抬头看他,却见他并未再看她,神色沉静得近乎冷漠,似一池死水,没有丝毫波澜。
只一瞬,她便觉得自己真的犯了个天大的错。
她不知道他究竟记起了多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当场揭穿她的谎话。
她只能硬撑着,嗫嚅着辩解:“只...只是个名字罢了。你若不喜欢,不叫也无妨......”
穆琰没说话,目光未曾再落回她身上。
天色渐暗,慢慢模糊了两人面上的神情。
容宁枯立半晌,终是端起托盘,转身走回厨房,只觉脚下虚浮,仿佛踩在了一团团棉花上,心里空落落地没个着落。
她将托盘搁在灶台上,靠着桌角站了会儿,胸口一阵发紧。
那人方才的态度,总叫她心惊。
他没发怒,也没质问她,可越是这般沉静,她越吃不准他的心思。
容宁抿唇,不敢再细想,又下了一小把面条自己随意对付了几口,权当填饱了肚子。
饭食无味,咽得她如鲠在喉。
洗净了碗碟,她径直回了自己屋里。
合上门扇,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颓然坐到床沿儿上,背倚着枕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她心下打着鼓,仓皇小兽似地,片刻也不得安宁。
他显然是不信她的。
可他也没有当场揭穿她。
这倒叫她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若他当场翻脸,倒也罢了,大不了一股脑地同他说个清楚,可偏偏他不说破,只那么静静地看她,仿佛在冷眼瞧她下一步还能编出些什么谎来。
容宁抬手揉了揉额角,心绪翻涌,实在是说不出的棘手。
她眸光无意中瞥见角落里的竹篮,篮中堆着几块裁好的衣片,正散着线头,歪在那里。
她怔怔望着那几块布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终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起身吹亮火折子,点上灯蜡,罩上灯罩,屋内顿时暖黄一片。
烛光柔和地映在她脸上,她拈起绣花儿针,重新穿线结扣。
银针翻飞,针线在她纤细指间游走,灯下她动作娴熟,眼神却格外认真。
她心中仍是乱的。
她边缝边琢磨着,既然他不肯点破,那她也不必自乱阵脚。
只管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了。
她又不是说谎为恶,只不过是为了护住自己这点薄命罢了。
只要他不开口,她也绝不先松口。
那衣片一寸寸地在她指下拼合,缝线蜿蜒如流水,细密又暗藏了心思。
像极了她如今的处境。
她不敢想那人如今在想什么,更不敢琢磨他记起多少。
那就只好低头缝衣,一针一线,全当缝的是她那条命。
线脚若是歪了,活似她说的谎,缝得整整齐齐,才仿佛她还能多活几天。
次日天刚擦亮,天光尚淡,窗纸上映着一层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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