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没有几卷书,有的是酒器和刑具。
独孤靖深信:读万卷书不如饮一斛酒,饮一斛酒不如抽二百鞭。是以一回到军府,他便杀气腾腾地直奔书房,从书架上选了一把九节钢鞭,又杀气腾腾地冲到庭中。
那两个将校倒是乖觉,不劳他吩咐,已经自动趴在了长条凳上,袍子撩到腰间,裤子褪到膝弯,露出两面又大又白的屁股。
钢鞭蘸酒,抽得噼啪作响,两面屁股爆竹一般上下左右弹跳开来,一时间红屑四溅。
独孤靖含了一大口酒,连带着满嘴肉沫一道喷出,两个屁股顿时哭爹喊娘,没命地嚎给他听。
“没用的东西!”
独孤靖觉得他们的鬼哭狼嚎是在给自己叫好助阵,抡圆了膀子,越抽越来劲。
“不学无术的蠢货!”
“大唐六点和律数都查不明白,我打死你们!”
“八十……九十……九十九……现在能查明白了吗?!”
直到力竭,他将钢鞭扔给刑卒,喘着粗气:“打,再加一百,给我狠狠地打!”
“大帅息怒!已经打了一百,再打……恐出人命!”
“二百!”独孤靖俩眼珠子突地外冒,又给翻了一番。“再敢求情,连你们一块儿打!”
三百鞭下去,那两个将校皆已奄奄一息,独孤靖心口的恶气犹未平复。
打再多的屁股也挽回不了他这张老脸,一想到这里,独孤靖的老脸就沉得直往下坠,两只眼球夺眶而出,从左轱辘到右,再从右轱辘回左,满大帐寻找撒气的对象。
帐中士卒个个蔫头耷脑,生怕这股气会撒到自己头上。平日里是狼的,这会儿都成了狗;平日里是狗的,这会儿已成了死狗,皆夹着尾巴,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独孤靖自谓是虎一样的男儿,狼一样的主帅,绝容不得狗一样的士兵;看了一圈,恶向胆边生,决定趁此机会好好整顿一下军务。
“瞅瞅你们一个个的,成何体统!现在知道心虚了?都给我抬起头来!莫道本帅不晓得尔等的伎俩!”
独孤靖背着手在大帐中踱步,挨个看过去,默默清点着帐中的人数,忽然灵机一动,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教练使何在?速传令各营——凡是溜出去吃花酒的,打猎的,四处鬼混的……一应趁着本帅不注意擅离行辕者,即刻滚到中军帐前领罚!”
“还有你们!”他猛然回头,威严地扫视着帐中的各个将官,“莫要以为你们在军中有些颜面,本帅就不会罚你们!今日都有谁不在值守?立刻站出来,若能诚心悔过,本帅或可网开一面!”
大帐静如坟包,将官们也都跟死了一般,竟无一人站出来自首。先前的教练使仍呆呆地杵在原地,瞪着眼睛,张着嘴,活似个大傻子。
独孤靖最受不了蠢人,当下大怒:“娘的,本帅训话你们当放屁?”
教练使一脸为难:“回大帅的话,能听到大帅训话的,都是在值的;擅离职守者,他们……他们就算想听,也听不到大帅的训话。”
独孤靖觉得他这话有教导自己的意思在,于是便命人将他也拖下去,打了三百鞭子。
就在教练使说话的时候,有几位将官没管住自己的嘴,发出了一些不该有的笑声,不幸被节帅听到,于是也被拖了下去,与那位倒霉的教练使共享鞭策。
庭前哀嚎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独孤靖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心气渐平,这便发现今日帐中少了一位重要的人物。
“闻锜何在?”
“闻将军的车驾似乎是往……”
“启禀大帅,金明坊进了新的歌伎,将军去听春莺啭了。”抢话的是闻锜的副将。
独孤靖很想将他和姓闻的也一并料理了,虑及对方的地位,不得不暂且忍下,阴沉道:“还不去找?叫他立刻滚回来见我!”
副将出了辕门,径直奔赴监军院。
监军院里摆着一株六尺来高的珊瑚,色泽深如朱砂,枝干虬结似龙,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闻锜正折着腰,满面笑容地指着珊瑚顶端的一丛嫩杈:“田将军请看,此杈之形,可比拟何物?”
田蔚仰望过去,只见那嫩杈斜枝修延,背生双翼,犹如一只仙鹤正在引颈翱翔。
“此乃天然形成的祥瑞,虽不名贵,单取其吉祥之意,特献于将军。愿将军如同这樽赤玉珊瑚,丹墀引路,一飞冲天。”
田蔚表字鹤瑞,平日尤其喜爱与鹤有关之物。闻锜为了投其所好,不可谓不用心,所说的“一飞冲天”之语亦有深意。
上月初四,东院枢密使俱守义因疾猝死,接替他的人选至今还没有定论。
东西两院枢密使和神策军左右中尉,并称“四贵”,乃是阉人可达之极位。
如今枢密使一职出缺,各地监军使都馋得双眼通红,使出浑身解数上下请托,都想一飞冲天。
田蔚自然也想,其实早在六年前,他就曾有过一飞冲天的机会。
天下方镇共四十八道,虽然都称方镇,其中亦有等次之别,各镇长官的前途也就因此而异。
西川与淮南、河东等地一样,是第一等次的重镇,于节度使、观察使而言,是宰相回翔之地,于监军使而言,则是枢密使和神策军中尉的回翔之地。
当年西川之战,因吐蕃降将贺悉赞一事,裴党与马党、朝臣与宦官,各方势力斗得不可开交,裴弘因此与相位失之交臂,田蔚亦未得好,在浙西一沉沦就是六年。
眼下圣人卧病,储君地位不稳,形势并不比当年明朗。田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一飞冲天,望着那鹤形的珊瑚,心里面轻轻一叹。
“闻将军有心了。”他淡淡一笑,命人将东西抬下去,估量着珊瑚的价值,等价地透露出一些宴会上的情形。
闻锜听得很是振奋:“如此说来,此事还真是裴弘一手策划?他态度如此强硬,难道真的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
浙西没有节度使,而是都指挥使与观察使分立,一者掌军,一者掌政。此乃妥协之果,一时之事,不会长久。
闻锜乐见狗咬狗,打心底里希望咬得越烈越好,最好是能再掀起一次像当年西川那样的狂澜,将姓裴的和姓独孤的都拍死在东海的波涛里,如此,浙西就有机会姓闻了。
“一个小小的都虞候,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把柄。”田蔚的语气很轻蔑,也很笃定,给闻锜泼了一瓢冷水。
闻锜对这话只信五分,恭维道:“将军代天子巡狩四方,监视刑赏,奏察违谬,浙西道六州三十七县,尽在掌握之中。便是天大的事,落在将军眼中,也都是小事。”
这话虽有夸大之处,倒也不全是恭维。若论独孤靖的命脉系在何处,十个骆复义的口供也抵不过田蔚的一句话。
宦官为天子家奴,纵有乖谬之事,因占了“忠诚”二字,在天子心中总是排在大臣——尤其是藩镇大臣——之前。
天宝年间,朝廷逢难,鱼朝恩干扰军政,导致相州之败,事后却未得到任何惩罚;德宗之朝,义成监军使薛盈珍为上所宠信,欲诬节度使姚南仲军政,罪过大白,德宗不罪盈珍,仍使其掌机密。
藩帅欲博圣心,须得厚交监军使,至少不能得罪监军使,这已经是人所共知之事。
闻锜身为牙将,在镇海军中,一不缺实力,二不缺人望,欲谋浙西节度使之位,唯缺朝廷的认可。
朝廷的认可大抵也就是田蔚的认可,所以他便对症下药,将田监军奉为祖宗,六年里香火不断,虽还不见显灵,仍是一片赤心,没有一句怨言。
田蔚从茶水里吃出了一粒花椒,含在口中,四下寻找承接之物,闻锜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
“这如何使得?”连田蔚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闻锜笑道:“将军口含天宪,此乃末将之幸。”恭恭敬敬地将那粒花椒接过来,收在随身的囊袋中,这才又问:
“既无过硬的证据,态度还如此强硬,难道裴弘当真是想扶持贤王?”
田蔚感其赤诚,摇着头,说了一句实话:“你不了解他,裴行毅虽有一身傲气,却不莽撞。”
他总觉得裴弘手里还有一枚致命的棋子没有落下,眼下只是故布疑阵罢了。
闻锜琢磨这话的意思,觉得有些答非所问,“恕末将愚钝,还请田将军解惑。”
“这局棋方入序盘,虚实未明,厚薄难测,还是要观变审势,莫急。”田蔚扯起了玄的,说完,唤人添茶。
这便是一株珊瑚的价钱已经耗尽,委婉送客的意思了。
闻锜心里骂了句“臭阉!”只好抬起屁股,行礼退出。
田蔚目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天井处,方才容色一收,回头问傔仆:“长安回信否?”
傔人垂着首,行的是规矩的内廷礼:“不曾。”
“请夫人过来。”
“诺。”
傔人一去良久,就在田蔚的耐心快要耗尽时,一位葛巾布裙的妇人姗姗来迟,进门之后,在距离门限一步之处停住。
一见她这副青灯古佛的打扮,还有那张了无生趣的蜡黄面孔,田蔚就觉得倒胃口,预备好的笑容也打了折扣,只能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和些:
“窈娘,你头痛好些了吗?”
田蔚的夫人姓杨,单名一个“窈”字。她今年才满三十,正是桃秾李艳的年纪,容貌亦称得上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