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浚野等了数日,每天照旧在军营里练兵,对此事绝口不提。这一日就见于白鹤来军营看他,两人坐着喝了杯茶,看外头跑马的士兵来来去去的。于白鹤道:“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说皇帝答应让袁氏赎人了。”
萧浚野知道是姐夫让他来传话的,钱总算没白花,长长地松了口气,面上还是冷冷的,道:“便宜了那小子。”
于白鹤笑而不语,萧浚野道:“皇帝怎么忽然答应了?”
于白鹤道:“听说是刘贵妃吹了枕边风,说听说袁三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在太学念书的时候被太阳一晒就晕倒了,就是个文弱书生。这样的人杀之无用,还是损伤陛下仁德之名,还不如放了以示陛下的大度。”
萧浚野没说话,没想到之前他中暑的事皇帝都知道,甚至还能传到贵妃的耳中。他那一摔虽然是装的,袁三公子羸弱之名在外,此时倒也救了他一命。
他喝了杯茶,故意道:“贵妃怎么想起插手这事的?”
于白鹤不知道是萧浚野暗中疏通的,寻思道:“她不是一直跟孔皇后过不去么,前阵子孔家人一直在前朝说要杀了,贵妃就故意跟她唱对台戏吧。”
萧浚野嘴角微微一扬,外头的人就算知道了此事,必然也都这么想。没人怀疑到自己头上来,那就行了。
他道:“什么时候放人?”
于白鹤道:“袁家的人已经往这边赶了,大约就这两天了吧。”
萧浚野没再说话,转头看着营帐外,仿佛透过滚滚红尘已经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五日后袁家的人来到了长安,交上了三万两白银,把袁窈赎了出来。卸下镣铐的瞬间,袁窈的感觉还没有那么真切,直到出了诏狱,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在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了。
来接他的是家里的几个仆役,带头的是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张管事,从前在府里时就对他们母子不怎么样,如今被镇南王派来走这一趟,觉得平白受了他的累,心里颇有怨言。
他见了袁窈,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阴阳怪气道:“三公子,恭喜出来了。还是镇南王疼你,花了三万两银子赎你,你可是身价大涨了。”
那些钱都是祈族人在山里辛苦采矿为袁氏赚的,袁窈一点也不想领父亲的情,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母亲,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只是就算家里肯出钱,皇帝也未必肯答应,除非有人在暗中促成此事。
他心中想起了一个人,如今长安城中能为自己做这么多的就只有他了。萧浚野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袁窈的目光黯淡下去,如今他恨自己恨得要命,怎么可能帮自己?
一同来接他的还有从小服侍自己的老仆人刘叔,他头发斑白,脊背都佝偻了,听说三公子被关进了大牢里,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是哀求镇南王让他来的。他见了袁窈,眼泪婆娑而下,伸出粗糙的大手拢了拢他凌乱的头发,道:“好孩子,家里人可担心你了……你娘让我来接你回家。”
袁窈心里一酸,勉强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刘叔道:“赶紧先去吃点东西,前头就有客栈,去歇歇再说。”
袁窈去客栈歇了一晚,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终于恢复了往昔的模样。这地方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他不敢久留,次日一早就出城去了。
他乘车来到了城外十里处的云水渡,太阳刚升起来,露水映着阳光放出璀璨的光芒。袁窈推开车门,想起数月前自己离开长安时,便与萧浚野在此处分别。白色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曳,从前的情形依稀还在眼前。袁窈心中有些伤感,四野茫茫,当初的人却不复存在了。
这时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哨,哔哔儿——
他回过头,就见一人骑着马从远处而来。那人肩宽腿长,腰身劲瘦,身后背着一张弓。一只鹰隼跟着他,那人抬手一挥,鹰隼便张开翅膀朝这边飞了过来,围着马车在天上盘旋。
那人勒住了马,逆着光在远处,看不清他的面容。袁窈心跳得却快了起来,知道是萧浚野来了。他不想袁氏的人知道是他来送别,只让鹰隼跟着车队,自己远远地看着他们。
袁窈望着那边,心中蓦然一动,知道在暗中帮自己的那个人是谁了。他望着那边,心里有许多话,他们离得这么近,却只能两两相望,什么也不能说出口。
鹰隼长啸了一声,袁窈望着它的主人,隐忍着心里的伤感。张管事被鹰隼跟的心烦,皱眉道:“那人干什么的?”
刘叔探头看了片刻,见那人背上的牛角弓映着阳光,道:“打猎的吧,不用管他。”
马车穿过了云水渡,渐行渐远。萧浚野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那边,这是第二次他们分别,第一次他对自己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次却是永别了。
先前他在身边时,自己只是恨他。可他离开了,自己又开始想他。萧浚野下意识按着心口,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以前总听人说身陷情中之人,总是患得患失。他当时还觉得痴人可笑,如今自己居然也变成了这样。
马车消失在了目极处,萧浚野望着那边,喃喃道:“走吧,去个安全的地方,再也别回来了。”
回军营待了数日,萧浚野过得浑浑噩噩的,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几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严硕见他半天才吃一口,便偷偷从他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萧浚野这次居然没拿筷子打他手,严硕感觉都不适应了,道:“哥,你该不会是病了吧?”
萧浚野啊了一声,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周钰端详了片刻,同情道:“好像被人休了。”
严硕嘿地一声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咱哥是男人中的男人,要休弃也是他休别人。咦,他跟谁好上了?”
周钰知道他跟袁窈之间不清白,都这么久了,严硕还一点也没察觉,实在有点迟钝了。他道:“你别管了,多吃点饭吧,先把脑子长出来再说。”
萧浚野寻思道:“今天是三十吧。”
周钰道:“嗯,怎么了?”
每个月底小静王都会去茶铺查账,萧浚野在军营里待得气闷,放下碗站起身来。严硕嘴里鼓鼓囊囊的,道:“哥,你上哪儿去?”
萧浚野没说话,牵了马往城里去。那两个人不放心,便也骑着马跟了上去。
三人穿过朱雀大街,来到了他们的茶铺跟前。几个伙计正在店里干活儿,里头零星坐着几个客人,小静王站在柜台后,正在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他感觉有人从跟前经过,道:“里面请,想喝什么茶都有。”
萧浚野笑了,这地方有很多他们的回忆,不光萧浚野舍不得扔下,其他人也对这里很留恋。静王抬起头,见是他们来了,露出了笑容道:“不在营里待着呢?”
萧浚野道:“今天休息,过来看看。”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静静地出着神。里间的竹帘子后飘出了氤氲的水汽,茶水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有人从外头进来,两个姑娘带着个老嬷嬷从外头进来,坐下来道:“这里的梅子绿茶很有名的,据说是从南边带来的茶方,尝尝好不好?”
她们点了三杯梅子绿茶,说说笑笑,坐了片刻就走了。萧浚野去收拾桌子,见那三杯茶都没喝完。他扬声道:“梅子茶还有吗?”
伙计给他倒了一杯,萧浚野喝了一口,感觉跟以前的味道差得太远了。袁窈在的时候,用的梅子都是新鲜的,如今没有鲜梅子,只能用腌渍的来煮茶,也失去了那种清爽鲜活的香气。
他以为自己总能渐渐忘掉袁窈,回到从前什么都不用想的日子。可他就像给自己下了蛊,让自己总在不经意间想起他。
他眼前浮现起袁窈烧水烹茶的模样,心里静静的,短暂地找到了一点慰藉。竹帘子一动,铃铛叮当直响。萧浚野以为他做好茶了,回过头来却见烹茶的是伙计,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了。
他的心微微一悸,疼痛后知后觉,让他实在难以招架。
大街上人来人往,秋日的天空又高又蓝,他们几个头一次来看店时,兴奋的心情好像还在昨天。才短短半年,却已经物是人非。萧浚野心中怅惘,良久叹息一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袁窈回去没多久,云南的匪患愈演愈烈。皇帝心里清楚都是袁驭恒勾结人干的,刚放了他儿子,他又开始挑衅朝廷。
皇帝在朝堂上提起了讨伐袁氏的事,朝臣们却觉得劳民伤财,并不都愿打仗。皇帝天天看他们在朝堂上吵架气闷,散朝之后直接去了五军营。将士们正在外头操练,见陛下忽然来了,顿时振奋起来。
萧成锐听说皇帝来了,连忙赶来迎接,道:“陛下亲自来检阅你们,拿出精气神来!”
将士们轰然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师不疑身披明黄色披风,穿着圆领蟠龙袍,站在高楼上俯视下来,见一名蓝衣银甲的小将骑着马带领众人演练阵法,队伍变换成了雁翅阵,行动极其迅捷。萧浚野带人练了一套太祖长枪,把红缨枪耍得枪影纷飞,又虎虎生风,颇具力量感。
师不疑看了一会儿,赞许道:“这小子书虽然读的一般,功夫着实练得不错,在新一辈中也算翘楚了。”
萧成锐恭敬道:“陛下过誉,小儿要学的还多着呢。”
师不疑本来心情糟糕,来军营一看三军将士威风凛凛,心情也好了起来。他下了高楼,朝萧浚野招了招手,道:“萧三儿,过来。”
萧浚野放下了枪,大步奔了过去,练了这么长时间脸不红气不喘,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他单膝跪在地上,道:“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皇帝哈哈一笑,道:“行了,起来吧。”
他看着前方列阵的士兵,脸上又拢上淡淡的愁云。他道:“袁驭恒的事,你们怎么看?”
萧成锐半生戎马,随时准备为朝廷出征。他道:“袁驭恒野心勃勃,几次三番挑衅朝廷,不可再纵容。只待陛下一声令下,臣便为陛下把他活捉回来!”
师不疑眉头略微舒展了些,开朝会的时候听那些没骨气的话气的头疼,听了萧成锐这话心气才顺。他道:“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吧,大将军守着长安朕才放心。”
他看向萧浚野,道:“你愿意替朕冲锋陷阵么?”
萧浚野刻苦练了这么多年本事,就等一个机会立功扬名。他登时道:“末将愿意!”
师不疑点了点头,好在自己还有这些武将做后盾。他的眼神沉了下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袁氏非除了不可。今日他来巡营便是放个风向,让朝廷中众臣知道他心意已决。
师不疑回宫之后,再次发出了撤藩的诏书。袁驭恒照旧推说身体不好,没办法执行。皇帝就知道那条老狐狸会这么说,跟他较上了劲儿,直接让使臣把他接到长安来,答应让太医给他最好的治疗。袁驭恒干脆不答,直接装死了。
朝廷前后给袁氏下了两道撤藩令,再一再二不再三,皇帝这便有了发兵讨逆的理由。朝堂上两拨大臣吵得不可开交,以席应为首的武将力主要打,户部尚书却说国库空虚,前两年闹旱灾,钱都救济百姓了,打仗实在劳民伤财,希望还是能采取招抚感化的手段。
席应怒道:“袁氏一再拒不应诏,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里。陛下仁慈,给了他两次机会,还放了他的儿子,袁驭恒却毫不感恩,这种人还要如何感化?”
席大将军资格老,朝堂上大多数将领都曾经是他带过的兵,此时纷纷面露不平之色。萧成锐出言道:“依臣所见,此战该打。袁驭恒占据云南作威作福多年,拒不撤藩,谋逆之心昭然若揭。陛下心地仁慈,但也有雷霆手段,对这种逆贼就应该重拳出击,也好震慑其他宵小,捍卫我天家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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