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让袁窈想办法借人马来,如今有这等能力帮自己的人,只有萧浚野。他迟疑了良久,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虽然自己骗过他,却也帮过他,他知道他对自己念念不忘,就像自己也放不下他一般。
他悄然来到了长安,下午听说他在朱雀大街上跟人打了一架,寻思着他是要来茶铺了,便在这儿等了一阵子。月亮刚升到树梢,他果然来了。
萧浚野的眼睛里还含着泪,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不能理解是怎么回事。
他疑心是他的魂魄回来找自己了,下意识看地上的影子。袁窈站在薄雪里,身后留着几个脚印,影子投在身边。他眉眼盈盈,含笑道:“不认识了?”
萧浚野喃喃道:“你没死?”
他晃了一步,手指微微发抖却不敢碰他,仿佛觉得眼前的只是一场美梦,一碰就消失了。袁窈抬手摸了摸他冻得通红的脸,道:“热的。”
附近有马车经过,有人提着灯笼走过来,光照在路上。萧浚野反应过来,连忙打开门,拉着他进了茶铺。他拴上了门,屋里黑漆漆的,他甚至不敢点灯,低头看着他,道:“你疯了,你爹是逆贼,你还敢来长安?”
袁窈扬起了嘴角,带了点挑衅的意味,轻声道:“这么危险你还敢带我进来,你不是也疯了?”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他近在咫尺,仿佛贴在自己怀里似的。萧浚野的心跳得厉害,只觉得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他还活着,就在自己身边,这就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了。
月光照进来,袁窈适应了黑暗,四下环顾。茶铺里还跟他走的时候一样,时光仿佛暂停在了昨天。柜台上还有他们的小泥人,已经有点裂缝了,云露坐在于白鹤身边,伸手向上指着,仿佛让他看天上的星星。萧浚野一手扶剑站在人群里,神采飞扬的,就算是泥人也格外醒目。
他终于又回到了这里,因为从此不存在了,反而自由了。两人坐在桌边,萧浚野道:“我听说你死在牛头山,你爹都给你下葬了,怎么回事?”
袁窈把事情说了一遍,道:“我找了具差不多的尸体,放了把火,把他们都骗过了。”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惆怅道:“从此世上再没有袁三公子了,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虽然袁驭恒不肯放过他,他还是离开了袁氏的控制。萧浚野确实为他高兴,他静静地看着袁窈,他解开了身上的枷锁,从此终于能做自己了。
他叹息道:“袁三公子过得很辛苦,就这么走了,有些可惜。”
袁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眼看着他,目光微动。良久他轻轻一笑道:“虽然活得身不由己,至少他身后还有你为他哀悼,如此足矣。”
从前在这里跟自己一起烹茶的白衣少年仿佛真的消散了,眼前的人如羽化成蝶,成为了从前的他向往的模样。萧浚野知道他来必然是有求于自己,不然以他的脾气肯定选择跟自己相忘于江湖。
他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袁窈不想跟他绕弯子了,直接道:“我来讨债。之前我放了严硕,还冒险窝藏了你两天,这个恩情你是不是得报答我?”
萧浚野预感到他这个要求没那么容易办到,道:“你要我做什么?”
袁窈道:“给我点人手,我想把我娘救出来。”
只要他娘还在袁驭恒手上,他就不算真正自由。萧浚野叹了口气,寻思道:“我手上没有兵符,私自动用朝廷的兵马是死罪。你等一等,我想别的办法……你先在这里住下吧,我给你把后院收拾出来。”
袁窈轻轻一笑,道:“好。”
袁窈在茶铺后面的宅子里住下了,萧浚野怕人知道了,把前头的门面关了,就留了丫鬟给他做饭扫院子。那丫头叫迎儿,生着个圆圆脸,很是伶俐,把宅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萧浚野从前还想买个宅子和他住着,如今他真的住在了这里,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这边原来是给店里的伙计住的,萧浚野把被褥换了新的,又买了些应用的物事。全办完天就暗下来了,迎儿摆了个铜锅,里头的高汤烧得不住沸腾,羊肉和白菜摆在了一张小方桌上。炉子里的火映着两人的脸,屋里暖融融的,把冬天的寒意隔在了外面。
这时候吃火锅最好,只是没有酒未免可惜。袁窈道:“有酒么?”
迎儿快步去厨房里抱了一坛花雕过来,正要打开,萧浚野道:“有醪糟没有,他不喝黄酒。”
迎儿一怔,道:“有,我去拿。”
她前天刚买了一坛,打算煮圆子的,没想到小三爷对袁公子这么了解,还记得他喜欢什么。她回来时,萧浚野已经把对面带辣油的调料换掉了。他不吃辣,也不喝黄酒,喜欢甜酒却不贪杯,人生得像水晶似的剔透,爱吃的东西也清淡。
迎儿两人倒上了酒,萧浚野打发她去歇着了。火锅里翻着滚,从前他们几个人还凑钱一起去燕来居吃饭,一眨眼那些都已经是从前的事了。
袁窈的眼微垂着,仿佛也在想从前的事。两个人喝了一碗酒,默契地不提外头的事,能暂时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暂时安静片刻,也是一件极难得的事了。
白色的雾气蒸腾着,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窄袖衣袍,头发与从前一样束了个马尾。萧浚野晃了神,仿佛还听得见昔日兄弟们的笑语。那时候他们一起吃饭,隔着火锅的白雾,他就假装不在意地看他一眼。袁窈嘴角含笑,仿佛知道自己在偷看他,却毫不在意。
如今两人相对而坐,他再看他时心中那种感觉依稀还在,却又多了些酸涩。从前他接近自己是为了长生经,如今再来,是为了人马。自己就算喜欢他又能怎么样,对他来说一切都是逢场作戏,他从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没爱过自己。
袁窈倒了一碗酒,又给萧浚野倒了一碗,端起来道:“我敬你一杯。”
萧浚野笑了,道:“我有什么好敬的?”
袁窈道:“谢你答应帮我,又收留我在此处,不负同窗一场。”
他的眼神平和,是清风明月一般的敞亮,萧浚野心里却越发不好受。他甚至没有分毫恨意,只把从前的一切当成一场旧梦,天亮了就散了。在原地徘徊的人只有自己,他已经向前走出一程了。
他端起了酒碗,跟他轻轻一碰,淡淡道:“应该的,我生来不爱欠人情,还了你咱们就两清了。”
他以客气拉开与自己的距离,萧浚野就要离他更远,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这么不值钱,没了他就活不起。
当天萧浚野在侧屋住下了,一觉睡到天亮,听见外头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萧浚野来到院子里,见迎儿在厨房烧火做饭,袁窈拿着斧子正在劈柴,身边劈好的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的袖子撸到手肘,手臂上的肌肉虽然薄,却又颇有力气。能拉得开五十斤弓的人,干这些活自然不在话下。
他擦了一把汗,又拿起一根木柴。萧浚野大步走过去,拿过了斧子道:“我来吧。”
袁窈却又把斧子拿了回去,道:“一点小活儿,一会儿就干完了,给我。”
萧浚野道:“你这么瘦,有多少力气?”
袁窈扬眉道:“少没大没小的,我比你大一岁,怎么你能干的我干不了?”
萧浚野习惯了他柔弱的样子,觉得有点不适应,在旁边看了片刻,又觉得其实还是这样充满生命力更好。他本来就该这个样子,离开袁家之后一点点拿回自己的力量,就算将来他独自一人也能活得很好。
他抡起斧子把一根木柴劈成两截,道:“叫哥,等会儿烤叫花鸡给你吃。”
萧浚野从以前就不喜欢被他看成弟弟,以他的脾气走到哪里都要当大哥,双手抱臂道:“叫我哥,我罩你。”
袁窈笑了,不再跟他扯这些,道:“洗脸了么,就在这儿杵着。”
萧浚野去打了水,洗漱完了,迎儿已经把饭做好了。桌上的粥热腾腾的,袁窈招呼道:“过来吃饭。”
萧浚野系上了披风,随手拿了个肉饼三两口吃了,一边道:“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袁窈站起来,看着他开门出去了。萧浚野回头望了他一眼,袁窈一直注视着他,柔和的眼神让他的心又是微微一痛。那是他此生再也无法触碰的温柔,理智就像一根刺扎进他的心口,告诉他往前看,那一切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街上的晨雾还没散去,萧浚野骑马来到了天机书院。已经有学生起来了,园子深处传来了琅琅读书声。萧浚野直奔后宅,几只在庭院里觅食的麻雀惊得扑棱棱飞起来。老管家见了他道:“小舅爷,您来了。”
萧浚野道:“我姐夫呢?”
老管家道:“他前两天回洛阳老家祭祖了,大约五六天回来,您有事?”
萧浚野一诧,很是失望。他知道天机书院养了一队高手,原来叫做云骑尉,是先帝派去保护谋圣的。徐睿之去世之后,那支部队没了番号,却依旧忠于徐家,一半在老家守卫他的坟冢,另一部分在长安保护徐子章,于白鹤就是他们的统领。
他除了跟姐夫借人之外,也没别人能求了。没想到姐夫身体病怏怏的,居然还能出那么大老远的门。老管家道:“少夫人倒是在,您要见吗?”
萧浚野寻思着好一阵子没见了,还怪想二姐的,道:“她怎么没跟着一起去?”
老管家道:“少夫人这段时间身体不适,便在家里歇着了。”
萧浚野觉得真是倒反天罡了,生龙活虎徐睿之,身体不适萧秋仪,这两个人居然还有颠倒过来的一天。他笑了一下,道:“我不信,我亲自瞧瞧她去。”
萧秋仪躺在屋里,身上穿了一件粉色绸袄,头上戴着个卧兔儿,还真的在养病。屋里点着檀香,她闭着眼正在小寐。萧浚野见了云露,道:“我姐呢?”
云露有些意外,道:“你知道了?”
萧浚野一脸茫然,道:“知道什么?”
云露笑嘻嘻地捂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萧秋仪听见了声音,道:“谁?”
萧浚野进了里屋,见她好像真的比平时虚弱,道:“怎么了,真病了?”
萧秋仪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居然比平时温柔多了。萧浚野扯了个凳子坐在床头,有些不平道:“姐夫平时生病,你都在身边照顾。怎么你一病了,他自己就跑了?”
萧秋仪道:“他都三年没回老家祭祖了,不去面子上不好看。”
萧浚野道:“你对他倒是好脾气,他不管你,以后你也别管他了。”
萧秋仪也没说什么,萧浚野道:“吃药了么?”
萧秋仪道:“我身子骨好,不用吃药。”
萧浚野道:“身子骨好也不能硬挺啊,赶紧吃药赶紧好,哪儿不舒服?”
萧秋仪只是笑着不说话,云露从外头进来,忍不住道:“不是生病,是好事,小姐有身孕啦。”
萧浚野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道:“欸……我要当舅舅了?”
萧秋仪点了点头,手轻轻按着肚子,才三个月,还看不出来,但前阵子隐约有些不舒服,找了郎中看了才知道有喜了。徐子章高兴得不行,亦步亦趋地服侍了妻子半个月。
他们两口子成亲这些年都没孩子,如今终于有了动静,萧浚野登时激动起来。他觉得老萧家的人不可能不行,就是他姐夫的错。他道:“他总算把身体养好了?”
萧秋仪笑了,道:“是啊,这次他祭祖就是去感谢天地祖宗,赐给他老徐家孩子。”
萧浚野又不乐意了,道:“谢什么祖宗,就该谢你。十月怀胎辛苦着呢,他要是对你不好,我帮你揍他。”
萧秋仪最近要当母亲了,心性也温柔起来,道:“你行了,别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我听说你前阵子还在街上跟孔家那两兄弟打起来了,有没有这回事?”
那两个人仗着当了官就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萧浚野揍的就是他。萧秋仪知道他心情不好,大约跟南边的事有关,道:“他们现在就想找你茬呢,你现在停职查看,再出问题可就真没法上阵打仗了。为了前程你也得忍,懂么?”
萧浚野心里不痛快,但知道二姐说的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反正自己也把他的那帮狗腿子揍了。他转了话头道:“袁氏最近怎么样了?”
萧秋仪道:“袁驭恒最近占着西南一片州县,没再有妄动,大约是在休整兵马。听说他手下的将领让他称帝,龙袍都给他准备好了,他的两个儿子也希望他当皇帝,隔三差五劝进。”
萧浚野笑了,觉得一帮乌合之众想的还挺美。他翘起了二郎腿,道:“袁驭恒怎么说?”
萧秋仪道:“那个老狐狸精得很,他现在称帝就成箭靶子了,一直拖着没回应呢。”
萧秋仪又想了想,迟疑了一下,道:“袁三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萧浚野沉默着没说话,前天他来过天机书院,二姐必然已经知道了。萧秋仪看他这副模样,也有些同情,安慰道:“人各有命,别太难过了。生在那样的家里,早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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