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窈回去待了三天,萧浚野一直没来见他。他心里有些不安,想去看看他,又怕他连自己都恨。他坐在屋里,面前支着个小炉子,炉子上放着个砂锅,正咕嘟嘟地煨着鸡汤。
袁啸见他闷闷不乐的,心里也发虚,过来道:“哥,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袁窈沉默地守着砂锅,看着白腾腾的热气,冷淡道:“我没生你气,但他在生袁家的气。”
袁啸又愤愤不平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哥哥又好看又温柔还聪明,简直是世上最好的人,让给萧浚野自己都觉得亏了,他居然还冲他发脾气。都三天了,怎么会有人忍心冷落这么好的人三天?
袁啸不平道:“袁家的事你又做不得主,他凭什么恨你,我看他就是不识好歹。你等着,我帮你骂他去!”
袁啸风风火火的,想替他哥出头拔腿就走。袁窈怕他俩一见面又要打架,连忙道:“你等等,我把汤盛出来——”
袁窈提着汤,让袁啸不必来了。袁啸却不放心,还拍着胸膛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我给你抖搂出来的,我保证解决得妥妥当当。”
袁窈不怎么信他,只让他一会儿千万别打架。袁啸答应了,道:“你放心,哥,我是出家人,凡事讲究以德服人。”
两人来到萧浚野的住处,穿过竹篱笆,远远地就见萧浚野站在院子里,提着把斧子正在劈柴。
他把上衣扎在腰里,只贴身穿着一件单衣,汗水透过衣服现出肌肉的轮廓,胳膊上的青筋像蛇一样隆起,向上蜿蜒而去。空气里弥漫着寒意,他却好像没什么感觉,周身散发着一股热气。他一斧子抡过去,木柴哐地一声裂成两半,滚到旁边的柴堆里,旁边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那哪是木柴呢,分明是一个个又高又瘦长着哭丧脸的袁悬,周而复始地被小三爷劈得粉身碎骨。
袁窈走了过去,温声道:“阿野,我给你熬了点鸡汤,咱们进屋歇歇。”
萧浚野看了他一眼,神色依然十分冷淡。袁啸看他那副不领情的模样就不痛快,袁窈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示意他收敛一下。袁啸想起自己答应不打架的事了,心中默默道:“以德服人、以德服人。”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哥夫,歇会儿再劈,这柴跑不了。”
萧浚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捡起一根木柴,好像能像蟾宫里的吴刚一样千秋万载地劈下去。他这个犟种脾气劝是没用的,袁窈抬手拉了一下衣领,仿佛觉得站在外头有点冷。他没穿披风,就穿着一身薄袄来的。萧浚野瞥了他一眼,意识到他的身板跟自己不能比,终于扔下了斧子,转身进了屋。
袁啸心里松了口气,他还知道在乎三哥,那就不算绝情。要是真绝情这几天他早就走了,也不至于在这里劈柴泄愤。
三个人进了屋,萧浚野漠然地坐在里间,袁窈把汤端出来,放在萧浚野面前。汤熬得浓浓的,上头飘着几颗鲜红的枸杞,一看就鲜。袁啸咽了一下口水,道:“哥,有我的吗?”
袁窈盛了点汤底给他,里头还有根鸡腿,道:“你多吃点肉吧。”
袁啸哼了一声,知道好东西都炖出来了,汤里的肉都是渣渣。从前哥哥都把好吃的留给自己的,现在心里却只有哥夫一个人了。袁啸感觉自己像是被扫进了垃圾堆,难以遏制地生出了失落和嫉妒。萧浚野知道袁窈是费了好大功夫熬的,端起来喝了。袁窈松了口气,露出了一点笑容。
袁窈道:“好点了么?”
萧浚野看着他,仿佛想找到他跟袁悬相似的那二分之一血缘,然而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如同云泥,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他越是看他,心里就越是动摇。袁窈的眉头微蹙,眼神里藏着一点忧虑,怕他真的恨自己。
萧浚野把目光移开了,理智让自己不要迁怒于他,但大哥确实被他家的人害死了。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只能一个人在这里难受。
袁啸见他不说话,心里越发不痛快了,忍不住道:“哥夫,我看你也是个敞亮人,有些话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当初你大哥去世之后,我哥听说这件事跟袁家有关,立刻赶回云南质问我爹,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萧浚野的神色微动,饶是他也知道袁驭恒在云南的权威不容置疑,袁窈一个庶子敢去质问他,无异于疯了。袁啸愤愤不平道:“我爹说我哥反了天了,居然敢质疑他们的决定。我爹把我哥狠狠打了一顿,把他关在后院禁足一年,后来要用他了,这次才把他放出来。”
袁啸注视着萧浚野,仿佛要逼着他看清现实,道:“他在袁家连个人都不算,就是个任人摆布的物件,你让他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他越说越气,攥紧了拳头道:“我常年在外,家里的事顾不上,我娘和族里的人就靠我哥周旋着保护了。他为了我们一族受了很多委屈,我就希望他以后能不再受气,过上好日子。我都没嫌弃你是个男的,想着只要有人能保护他就好,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萧浚野:“……”
袁窈也轻咳了一声,觉得嫌弃那一句就不用说了。袁啸却还没够,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真是个男人,就找袁悬算账去!”
萧浚野眼前浮现起月照山中被奴役的那些人,不久前他们还曾经去看过祈族人的家乡,曾经的桃花源变成了地狱一般的地方,而看守那里的人正是袁悬。他清楚地知道袁窈比任何人都很他二哥,自己心中也透着恨意,道:“我自然要杀了他。”
袁窈早就对袁家没有任何感情了,道:“袁二欺凌我母子多年,我比你更恨他。要杀的话,替我多捅他几刀。”
萧浚野没说话,却把手伸了过来,轻轻地跟他交握在了一起。被他碰到的一瞬间,袁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萧浚野的手有些粗糙,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仿佛安慰着他,也抚慰着自己的心。
自己果然是离不开他的,只有跟他在一起才完整。袁啸松了一口气,道:“你们和好了是不是,我还有事先走了,喔对了鸡汤还有么?”
他掀起汤碗,发现里头还有一半,顿时盖上了盖道:“这汤都凉了,我拿走帮你们喝了啊。”
他说着提起食盒,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跑了。他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把吃的看得最着紧。袁窈噗嗤一声笑了,萧浚野抬起手把他搂在怀里,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袁窈闭上了眼,心中生出了惆怅,轻声道:“阿野,别怨我。”
世间事多的是这种阴差阳错,萧浚野不想为难他,也不想为难自己,想来大哥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他们为此而生嫌隙。他叹息了一声,轻声道:“我不怨你,永远都不会。”
寝殿内传来一阵阵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孔皇后从睡梦中惊醒,意识到自己太累了,刚刚不觉间睡着了。她起身去看望皇帝,师不疑伏在床头不住咳嗽,伸手一捂,竟呕出了一大口黑血。
太监们捧着金盂和手帕过来,孔皇后拍着皇帝的背,担忧道:“又吐血了,快召太医!”
师不疑疲惫地摇了摇头,推开了皇后的手,道:“没用,让朕歇歇。”
自从数月前在南边打了败仗,师不疑就一气之下病倒在床,早年的肺疾犯了,时常吐血。太医院的人用尽了法子,也没能让他好起来,可皇帝才三十来岁年纪,身体就这么每况愈下,实在让人揪心。
皇后虽然待他人刻薄,但对皇帝一往情深,常日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帝。师不疑常日昏昏欲睡,偶尔醒过来时便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梓童,你待朕这样好,可惜朕没给你一个孩子。”
孔皇后忍不住流下泪来,道:“陛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咱们会有孩子的。”
师不疑便垂着眼苦笑,仿佛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他从小羸弱,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外头那些人口中喊着万岁,心里却巴不得他马上就死。他从小在战乱中出声,见多了残忍恶毒之事,知道世上最可靠的不是爱,而是共同的利益。
皇后无子,自己若是死了,孔家的荣光也就没了。皇后自然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或许有爱,但更多的是对失去一切的恐惧。
宫女端来了汤药,孔皇后接过来,细致地吹凉,一勺勺喂给皇帝。师不疑喝了半碗,皱着眉头推开了,道:“够了。”
御前太监吕德容弓着身子从外头进来,恭敬道:“陛下,您之前召李相过来,他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还见么?”
皇后皱眉道:“陛下都病成这样了,还见什么,请他回去!”
师不疑却勉强打起了精神,道:“让他进来,你们都退下吧。”
皇后只得站起来,行了一礼,向外走去。片刻丞相进来了,叩首道:“臣李颐拜见陛下。”
师不疑招了招手,示意他起来,哑声道:“李颐,朕这段时间未能处理国务,前朝如何?”
李颐恭敬道:“陛下放心,内阁每日处理公务,未有积压。前朝无事,云南那边也暂时没有动静。五大营镇守长安,誓死保卫陛下的安全。”
师不疑点了点头,道:“爱卿,辛苦你了。”
皇后就在幔帐后面,还未离开,悄然听着里头的谈话。皇帝道:“……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有万一,你看身后事该如何办?”
李颐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陛下春秋正盛,很快就会康复,臣万万不敢想大不敬之事!”
皇帝苦笑了一声,他的形容枯槁,虽然年轻,但身体早就已经不行了。上天给了他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没给他承担这一切的生命力,挣扎了这么久,他也已经累了。
他不管李颐怎么说,今天叫他来便是要嘱咐后事,低声道:“朕没有子嗣,唯有一个弟弟静王,聪慧良善,克己勤俭,将来必然能体恤百姓,做个仁君,你看他如何?”
李颐头上满是冷汗,不敢答话。皇帝注意到了帷幔后的身影,扬起下巴示意。吕德容便从里头走了出来,恭敬道:“娘娘,陛下让奴婢送您回去。”
孔皇后只得出了寝殿,迈步上了轿辇。皇城上方的天空阴沉,乌云像一座山一样,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孔皇后胳膊搭在鎏金扶手上,想着刚才的事,脸色比天色还阴沉。
皇帝病成这样,孔家早就在做准备了。前阵子父亲就派人进宫跟她通气,让她从师家找个远房亲族的小孩,永宁县有个侯爵的儿子今年三岁,是师家的远亲,到时候就让他继位,由皇后亲自抚养。孩子年纪小,自然得事事听孔家摆布,等他长大了,性子也早就养废了,离了孔家更是寸步难行。
孔家如意算盘打得虽然响亮,可惜皇帝还有个弟弟。皇后下了步辇,身边的太监张得禄连忙上前扶着她。她进了椒房殿,越想越觉得心烦。看皇帝的意思,身后是要传位给他弟弟了。她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得禄,你说静王要是继位了,会不会善待我们?”
张得禄的表情也有点忧虑,良久道:“娘娘,奴婢听说小静王书读得很好,头脑聪明,又年纪渐长。这样的人精明得很,不会甘心受人摆布的。”
孔皇后沉默不语,张得禄一身的富贵都绑在皇后身上,也怕孔家失势。他跪在她面前,忧声细气地道:“娘娘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家人打算啊,您还有父母子侄,那么多人都养仗着您,这时候您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啊!”
孔皇后心里也清楚静王能抠会算的,极有主见,没人能从他手上占得到便宜。他若是当了皇帝,必然把权力牢牢地攥在手里,到时候孔家势必没落。孔皇后的目光沉了下来,趁着还没尘埃落定,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夺走自己的一切。
皇帝病了这几个月一直不好,小静王也担心得很。小时候师不疑对他挺好的,是兄友弟恭的那种好哥哥,静王的母亲不得宠,下人待他母子也怠慢。别人都装聋作哑,师不疑见了却会大声训斥那些奴才。
小静王从前很崇拜长兄,有时候会偷偷跑到他会经过的地方等着他,长兄见了他总会停下来跟他说几句话。后来他去等着师不疑的时候,失足掉进了水里。师不疑又惊又怒,跟太后说自己就这一个亲弟弟了,若是老天一定要收了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说来也奇怪,从那以后小静王在宫里就没再遇到凶险,成了他唯一长大的兄弟。
孩子的感情总是纯真的,长大成人之后就掺杂了许多复杂的考虑。师不疑当了皇帝,师无咎只想当个太平王爷,每日在太学混日子,两个人的关系渐渐就远了。
然而即便如此,自己的太平日子也是长兄给的,师无咎很担心他,几次进宫探望,都没能见到皇帝。他心里有些不安,知道现在情况特殊,自己的身份又敏感,皇兄说不定是忌惮上自己了。
他这些年就攒了点私房钱,除了偷偷在太学放印子之外,没干过什么不老实的事。他身边的保镖都不超过十个人,完全没有造反的实力,透明得就像水里的虾,一眼就能看得到肠子。
屋舍深广,小静王待在自己王府里,能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到处都充满了让人不安的感觉。他在台风眼中间,一步也不敢乱动。萧浚野他们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平时跳得那么欢,关键时候一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
小静王叹了口气,寻思了良久,觉得要不然就去庙里上香,为皇兄祈祷。免得有人说自己对君上漠不关心,给他扣个大不敬的帽子。
他叫人准备了轿子,出门往东慈恩观而去。快过年了,道观里人头涌动,都是来上香的人。小静王穿着便服,看起来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他手持三炷香,默默祷祝道:“求三清保佑皇兄身体早日康复,叛贼早日伏诛,天下太平。”
他捐了香火钱,出门就见前头的人群里有个穿浅黄色衣裙的姑娘,身影似曾相识。他心中一动,心想:“前头的莫不是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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