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砚沉默稍许，沈知意心底也格外沉重，好在容砚没有说什么，再次重复了一遍。
两人相对而坐，一直商议到日头高悬。桌上的雨前龙井添了又凉，凉了再添，袅袅茶香混着墨香，两人倒是疲倦之意显露
容砚指尖捏着笔，时而在纸上标注修改，时而抬头与沈知意对视。
每当沈知意提出新的见解，无论是建议在安置点增设简易学堂安抚灾民孩童，还是提议用商会的商船运输药材以避开水路淤塞路段，他眼中都会闪过一丝赞叹。
这份赞叹不掺任何试探，纯粹是对才华的认可，让沈知意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她发现，与容砚商议政务竟是前所未有的顺畅，她不必担心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考量，也不必顾虑提出的想法过于大胆。
容砚总能迅速抓住问题的关键，甚至能在她的思路基础上补充更周全的细节，丝毫没有丞相的架子。
可这份顺畅，并不是两人的，容砚说不清楚的奇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对沈知意移不开眼。
每当她垂眸思考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他心中便会泛起莫名的悸动。
有一次沈知意抬手翻卷宗，袖口滑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那抹细腻的肤色与她刻意抹黑的脸颊形成反差，竟让容砚握笔的手指微微发紧。
他只能频频端起茶杯，用温热的茶汤压下心头的慌乱。
临近午时，侍女端来两副碗筷与几碟小菜，清蒸鲈鱼，翡翠青菜，还有一碟沈知意昨日随口夸赞过的桂花糕。
两人早已饥肠辘辘，简单用过午饭，容砚看着沈知意眼底淡淡的青黑，语气难得温和：“沈大人，你先歇息片刻，在书房的软榻上躺会儿也好，本相去处理些紧急公文，半个时辰后再议。”
沈知意正想推辞，说自己还能支撑，却被容砚轻轻按在了椅子上。
他的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让她心头一跳。
“不必客气，劳逸结合方能事半功倍。”容砚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说完便转身走出书房，紫色的袍角扫过门槛，留下一阵淡淡的墨香。
沈知意靠在椅背上，目光追随着容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中满是复杂。
她不得不承认，容砚的才华与气度确实让人折服，他既能在朝堂上运筹帷幄，也能在书房里细致入微；既能为灾民的安危焦心，也能顾及她的疲惫。
若不是阵营对立，若不是父亲反复叮嘱“离容砚远些”，她或许真的会愿意与这样的人共事，一同为百姓做些实事。
半个时辰后，容砚回到书房，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的白瓷瓶。
瓷瓶通体素净，只在瓶口描了一圈青花纹，看着精致又素雅。
他将瓷瓶递到沈知意面前，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这是本相寻来的提神药膏，
用薄荷与冰片制成，涂抹在太阳穴上可缓解疲惫。你连日为赈灾事务操劳，想必用得上。”
沈知意看着那只递来的手，又看了看瓷瓶，心中犹豫。
父亲说过，绝不能接受容砚的任何馈赠，可这药膏是为了缓解疲惫，且容砚的语气坦荡，若是拒绝，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最终，她还是接过瓷瓶，指尖轻轻触碰到冰凉的瓶身，低声道：“多谢丞相。”
“举手之劳罢了。”容砚收回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移回卷宗，“咱们继续商议吧，争取今日把赈灾细则定下来，明日便可呈给陛下。”
接下来的商议依旧顺畅。
两人很快敲定了民夫的考勤制度，用竹牌记录工时，避免地方官虚报；确定了医官的分工，三人一组负责一个灾区，每日上报疫情数据；
甚至连粮草运输的押送人选，都选定了容砚麾下一位以清廉著称的参将。
最后厚厚一叠赈灾细则终于拟定完毕，沈知意起身告辞，手中攥着那只白瓷瓶。
“本相同你……”容砚还想想送。
但是沈知意这次立马就回绝了：“不必了！”
应该是他知道这些语气过于强硬，她见面换了换：“毕竟丞相还要整理一下，可能也会疲惫，所以……”
话语点到为止，容砚也没有理由了。
他确实也需要保持一下两人的距离，冷静冷静。
沈知意肚子走出丞相府，暮色已浓，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映着青石板路。
沈知意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指尖摩挲着瓶口的青花纹，耳边反复回响着容砚谈及灾民时的急切语气，心中第一次对容砚是奸佞的认知产生了动摇。
而书房内，容砚站在窗前，望着沈知意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他拿起沈知意用过的青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杯壁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眼神有点深沉，心中的烦躁与好奇交织在一起，沈知意为何总刻意掩饰自己的锋芒？为何面对他的示好时总是疏离？
如果今天之前，她那套所谓的推脱，可能会让容砚望而却步，毕竟无论自己再怎么看好沈知意，她也是沈渊的儿子，自己的政敌。
但是经过这几次交谈的试探，容砚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知意有臣子之表，并非当前高堂里其他眼界浅薄之人所能比拟的。
但是偏偏就是这样，沈知意本应该利用自己才华，而不是这样暂避锋芒……
容砚心底长叹一口气，罢了，他看见桌面的案卷，觉得，这样也好，循序渐进，这样的沈知意给自己带来的惊喜，只多不少。
然而，比起容砚这边，沈知意那边却在刚踏入沈府的时候，她便察觉到气氛不对。
往日里热闹的庭院今日格外安静，连仆人都脚步轻缓，大气不敢出。
她径直走向父亲的书房，推开门便见沈渊背着手立在窗前，只见他目光深沉的望着庭院中落了一地的梧桐叶。
深秋的风卷起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如同他此刻凝重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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