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栖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赵赫延,他不张嘴自己也不收手,打定这么耗下去。
忽然,他抬起左手接过黎洛栖的汤勺,粗粝的指腹无意滑过,黎洛栖心跳有一瞬间的加快,却只等他吃完了,才问一句:
“夫君,我能再看看你的伤吗?”
赵赫延的脸色很白,但方才凝眉也只是一刹,很快就恢复回那张冰窖脸,“不能。”
简短又冷漠的两个字。
黎洛栖扫了眼他腿上的衾被,方才指尖一直抓着,“那我想看……你也拦不住……”
不知道谁给她的胆子,就在她要掀开的瞬间,手腕让人箍紧,头顶一道沙哑的声音落下:“没穿下裳的话,夫人也想看吗?”
黎洛栖一整个、麻住了。
方才想偷偷掀背子的手此刻仿佛抓着烫手山芋,就在她猛地收手时,低沉的一道笑钻入她耳蜗:“小流氓。”
黎洛栖脸颊“轰”地爆红了,忙摆手语无伦次解释:“不是不是,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伤,我不是……”
男人眉梢微挑,狭长的笑眼打量着她的脸,仿佛在说:噢,继续狡辩。
黎洛栖抓着床沿,也气了,明明是好心看是不是流血了:“放心吧,我对男人没兴趣。”
她话音一落,赵赫延的脸突然沉了:“你说什么?”
黎洛栖“哼”了声,“昨天在林家看到的还不够恶心吗?”
男人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没有松,一双浓黑的眼睛看着她的脸,声音凝雪:“你看到他哪了。”
“啊?”
黎洛栖没反应过来 ,她昨天看到什么不都说了吗,只是逋对上他的眼睛,黎洛栖怔了下,有道念头闪过,这回连耳朵都烧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看到他哪里,就是衣服都挡住了啊,我就看到他的脸!我当时忙着找猫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看到赵赫延审视的目光就有些害怕,“我真的没有,村里的老人说,如果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是会坏眼睛的!”
说着,似为了证明自己眼神干净,还把脸凑到了赵赫延面前,“你看嘛!”
赵赫延让她猝不及防地靠近,倏忽撇过头去,拢拳掩住咳嗽。
“咳咳咳——”
黎洛栖见他终于松开自己的手,忙去桌上倒了杯水,还倒在手背上试了下温度,“夫君……”
赵赫延眼睫抬起,幽深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迷信。”
黎洛栖:???
“叩叩叩——”
突然,外间响起了敲门声,黎洛栖起身去掀门,就见一芍神色着急道:“少夫人,夫人让您赶紧去正堂,宫里的刘公公来行赏了。”
黎洛栖一愣,“你等一下。”
说罢,转身进了内室,朝赵赫延道:“我一会回来。”
“等等。”
赵赫延将手心的瓷杯搁到矮几上:“先把早饭吃了。”
黎洛栖方才一听母亲叫她已经着急了,加上还有宫里来的人,她哪里还有工夫吃——
“我回来再……”
“现在吃。”
赵赫延的话不容置喙,黎洛栖无奈地走到桌边,夹起一颗浑圆饺子送进嘴里,与其跟赵赫延拉扯不如吃更快。
就在她要搁下筷子的时候,靠坐在床上的祖宗又说了句:“至少六个。”
黎洛栖:“……”
世子爷,您真够记仇的。
粉白的腮帮子让饺子鼓得发圆,赵赫延眼角的余光看着她像只小仓鼠在啄食,无声地掀了下手里的书页,数到第六个时,又说了句:“把汤喝了。”
黎洛栖想给他跪下。
喝完面汤后,黎洛栖擦了擦嘴:“可以了吧。”
“嗯,下去吧。”
黎洛栖气鼓鼓道:“要是迟到得罪人了,我就说是你干的。”
少女撂下狠话后,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
门外的一芍见少夫人总算出来了,不安道:“世子没什么事吧?”
黎洛栖绑着白狐裘边走边说:“他没事,我有事,撑死了,吃饺子还灌了一碗汤。”
一芍笑道:“少夫人不习惯我们的饮食,吃了饺子要喝汤,这叫原汤化原食,不会难受的。”
黎洛栖捂着胃,有些狐疑:“这样的吗?”
两人往前头走,几位仆人正在花园里修剪,忽然听其中一位嬷嬷震惊道:“老天爷啊,林三郎那般月亮似的人物,怎么说没了就没了,从前也没听说他有什么隐疾啊!”
“害,小点声,这林三郎可是翰林学士,就算是殁了也轮不到咱们多嘴……”
黎洛栖步子猛地一顿,回头朝一芍看去,就见她敛着眼睫,脸色泛白道:“奴也是今日清晨才听说的,都是在晋安城里的高门当差,仆人私底下也会传消息。”
“死了?”
她压着喉咙,声音低哑。
一芍:“还是在林七娘生辰这天。”
黎洛栖步子僵硬地朝前迈着,脑子里混成一团浆糊,方才吃过早饭的困意瞬间打散,耳朵嗡嗡地,低声道:“知道怎么死的吗?”
一芍:“对外说是急病。”
黎洛栖嘴唇抿得发白,虽然她对林砚书全都是厌恶,但昨日才见过的人突然就没了……
一芍扶着黎洛栖说道:“生死由命,少夫人别多想。”
黎洛栖转眸看她,正要说话时,前头就见沈嬷嬷迎了上来:“少夫人,快点。”
她忙掩下不安的心跳,跟着嬷嬷朝正堂外院走去,朱漆大门边站着位手执拂尘的中年男子,在看到黎洛栖时,眼神带笑地朝她打量起来:“这位想必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罢,奴这厢见过少夫人。”
一旁的周樱俪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看着黎洛栖行过礼后,才道:“刘公公当真是有眼力。”
那公公摆了摆手:“不是奴有眼力,实在是世子夫人昨日在光禄大夫的生辰宴上一掷成名,现在整个晋安城不晓得世子夫人的,那才是乡巴佬呢。”
周樱俪嘴角压下,这话分明就是暗讽她儿媳是乡下来的娘子,遂道:“今日过节,难得刘公公来一趟,不知是不是因着侯府上次给您回的明前茶呢,刘公公若还满意,我这边差人再给您送点。”
侯夫人话音一落,刘公公本来就白的脸更难看了。
而在黎洛栖发呆的间隙,这两位人物已经暗讽了一轮,直到刘公公再开口,她才抬起了眼。
“侯夫人这说的哪里话,虽然世子瘫卧在床,但皇恩浩荡,特意命奴来行赏,此外,”
刘公公说着,厚底黑靴往身后一侧,笑道:“还命太医署前来诊治,生怕耽误了世子爷的病呐。”
黎洛栖愣了一刹,就见刘公公身后跟来的一众宫人间走出了位医官,这位太医她认得,前不久才来给赵赫延换过药。
才过去几日,这么快又来了?
刘公公脸上始终挂着笑,只那双眼睛是冷的:“奴就在这等候太医,也好回禀圣上。”
周樱俪朝黎洛栖看了眼,示意她领太医回扶桑院,这内务府太监虽然是宫里的奴才,但出了宫可也是代表皇家脸面,周樱俪还得在这跟他废话。
穿过廊檐,一众仆人无声跟在身后,黎洛栖此刻心头还是乱的,她记得沈嬷嬷说过,若是没有传唤,太医一般过五日才会登门复诊,还让她记清楚了。
来就来吧,但偏偏今早她在赵赫延房里闻到了血腥味,这是怎么回事,她记得之前太医来复诊的时候,虽然伤口没有愈合,但也不至于这般严重,难道昨晚他做了什么?
黎洛栖瞥了眼跟在一旁的太医,所以她该庆幸太医来了,好给她夫君抢救?
但她没忘记上回躲在屋子里听到的那些话,赵赫延似乎很不喜欢这位太医……
好吧,也没见他喜欢过谁……
“世子夫人。”
忽然,一旁的太医温言开口,打断了黎洛栖的思绪。
“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黎洛栖蓦地一怔,轻咳了声,“就是天气太冷了……”
太医淡笑点头:“我们太医署承圣上之命前来照顾世子,少夫人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劳累了。”
黎洛栖道了声谢,暗道这太医的眼神也太厉害了吧,差点把她看心虚了。
一行人来到扶苏院,就在仆人推门请太医时,黎洛栖忽地叫住了他——
“等等!”
太医眼眸掠过一道暗影,但只是一瞬又恢复了笑意,让开了房门。
黎洛栖:“不知道世子醒了没有,我先进去看看,有劳太医等一下。”
说完,也不等回应就迈过门槛,转身把门阖上,提着裙裾快步绕进内室:“夫君,太医署来人了,说要给您复诊,那个……”
她边说边往床侧靠墙的高柜走去,“你衣服是收在这里吗?”
此时赵赫延靠在床头看着黎洛栖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在听见她落下的话后,剑眉凝起,但很快,又敛了下去,只眼睑映着一道暗影。
黎洛栖拉开了檀木柜门,嘟囔道:“早知道让月归进来了,这会太医都侯在院里,我才想起来你没穿……”
说到这她话音一噎,随手抓了身衣裳:“这、这身可以吗,我让月归……”
“不用。”
黎洛栖:???
听到这话,她朝赵赫延的衾被扫了眼,不用?
“我觉得还是要穿上……叭……”
赵赫延放下书,看她时眼眸意味深长:“换药方便点。”
黎洛栖挨到他身边,“可是不穿的话,掩不住血腥味。”
说着,她就从腰间摘下青黛色锦绣香囊,放在他床边:“一会太医进来,我能跟着一起吗?”
赵赫延将那香囊握在手里,小小的一枚,五指一拢就藏不见了:“拿个香囊就想看我换药?”
他话音一落,黎洛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就是想看看伤口,你要是不让我进来就算了……”
“好。”
黎洛栖抬头:“啊?”
赵赫延将香囊收进被衾里,朝她笑眼看去:“让你进来。”
雕花门牖被从里拉开,黎洛栖朝太医淡笑:“太医请进。”
太医跟在黎洛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等到赵赫延床榻前才抬起了头,“世子近日可有哪里不适?”
黎洛栖看他要开医箱,忙过去帮忙,就听太医道:“无妨,少夫人把世子身上的被衾掀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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