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被问懵了，“奴才愚钝，不知皇上是何意？”
“无事，你出去吧。”
梁九功讷讷应了便退下，康熙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梁九功也有了身而为人的意识，不再是蒙昧的小说角色，可他觉醒的程度仅限于此，不知世界曾是小说，更不知剧情，举止思维也未能脱离人设的桎梏，所以他会下意识地感受到作者强加于他视角的内容。
同样，佟贵妃在小说中的设定是唠叨，惠嫔热爱烹饪，德嫔烂漫天真，通贵人娇纵，习习爱哭......她们依然严格遵循设定，变化在于，五月十五之后，她们的行为不再刻板荒谬，更加符合人的逻辑。
看来大家都“醒”了。
除了卫霜回。
作为皇帝，对此人动机的不了解让他感到危险，他必须理清。
康熙在书案上铺开纸，飞快写下“奢靡”、“善妒”、“拂逆”几个词，再另起一排，写下“劝朕批奏折”、“赶朕离开”、“吃螺蛳粉”、“请罪认罚”、“房间镀金”、“自请入冷宫”几个词，之后看着这些词陷入沉思。
上面一排词汇，是他在卫霜回的稿纸中所窥得，皆是令人敬而远之的品行。下面一排词汇，是卫霜回的所作所为，皆是疏远避忌他的举止。
按常理，他和卫霜回初次相识，并未害过她，且她的胆子极肥，没道理对他避如蛇蝎。
康熙生出一个想法，或许她预知小说剧情走向，有意避免和他虐恋？
真是可笑！也不瞧瞧自己，狡诈刁滑，品味低下，盲目自信，嘴硬冥顽，颠倒黑白，粗俗无礼，耍赖无信，轻浮无常，哪个男子会想不开和她虐恋情深？她那样的人，开口只会招笑，虐得起来么？
然后他对着空气发出一声轻蔑嗤笑，又很看不上地摇了摇头。
他回味冒牌卫霜回的言语风格，很多词汇在小说评论区出现过，比如“木耳朵”是读者形容德嫔的，再比如“脑雾”，有读者这么骂过他，432个赞。
也许她正是看过小说并辱骂过他的读者之一。
—
正思索着，梁九功敲门来报，说佟贵妃和德嫔有事禀皇上。
康熙打开案头琉璃灯的雕花壳子，将纸烧成了灰，方叫传二人进来。
佟贵妃和德嫔先是恭喜他又多了一位嫔，随后提议，良嫔从冷宫弃妃乍升为嫔，这是自古罕见的，皇上逆流而上扶持心爱之人，体现了男人的担当，弘扬了巴图鲁的勇气，彰显了国君的威仪，她们与有荣焉。
康熙：“有话直说。”
德嫔崇拜道：“贵妃说话真是太有水平了！现在轮到臣妾来直说，皇上，咱们想在后宫办场活动，给良嫔庆祝庆祝，皇上意下如何？”
“办什么活动？”
“唱歌比赛！”
康熙不假思索：“不好。”
德嫔不理解，瞪着圆眼睛，“为何拒绝呀皇上？良嫔极为擅长唱歌，臣妾和贵妃方才都去听了，她会许多曲子，每一首曲子都唱得悠扬婉转！倘若办一场唱歌比赛，让良嫔凭实力夺魁，岂不美哉？”
康熙感到好笑，“她唱得悠扬婉转？”
德嫔用力点头，她从来没有在歌声中感受到那样剧烈的婉转，太喜欢了。
“贵妃认为呢？”
佟贵妃道：“良嫔的歌声的确美妙。”一定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大家都说好听，她选择跟随大家意见。
德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简直令人欲罢不能，臣妾其实想借唱歌比赛的由头听良嫔唱歌嘻嘻，还望皇上准允。”
康熙语气强硬，不容拒绝，“不可唱歌。”
德嫔很失望，“为什么呀？”
为什么？是个人都不会认为那呕哑嘲哳、急突猛进的歌声好听。
康熙觉得她们的音乐见识实在贫瘠，以至于分不出好坏，他宽宏大量、风度翩翩地带二人去了隔壁弘德殿，那里有一架铁线琴。
铁线琴就是今日的钢琴，康熙跟随徐日升神父学过西洋乐理，会认五线谱，会谱写曲子，对铁线琴、大提琴、小提琴、单簧管等西洋乐器都十分熟稔，他曾作为铁线琴手参与过宫廷交响乐的排练。
一个行家，一个有洁癖的行家，自然不能容忍他人颠覆他音乐世界的秩序。
康熙取下盖在铁线琴上的黄色绸布，门外阳光透进来，浮尘如蚊，又似清浅的一汪水，弘德殿的古书散发陈旧的油墨味，一丝丝地往外透去。康熙端坐在琴前，修长白皙的手指慵懒地搁在琴键前。
指节摆动沉浮，轻灵的乐声就从门窗缝隙中飘上天，仿佛白鸽成行，扑棱翅膀，绕着紫锦城上空盘旋。
往事依稀，皆成云烟。
俯仰天地，月明风清。
琴声一直飞，飞到很远处。
宫道上走过的宫女和太监们感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不像琴，也不像箫！”
乾清宫的小太监路过，停下来得意道：“你们不懂了吧！是铁线琴！是皇上在弹铁线琴！”
－
康熙弹完一曲《斯卡布罗集市民谣》。
佟贵妃痴痴无言好一会，如梦初醒，崇拜地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如听仙乐耳暂明。”
“德嫔以为呢？”
德嫔激动地小手一挥，“简直是天籁！”
在绝对美妙的事物面前，再一窍不通的人也会发出由衷的赞叹。
康熙深藏功与名地点了点头，“那往后不必再听良嫔歌唱了。”
德嫔不解，“为什么呀？虽则皇上的琴音比起良嫔的歌声不遑多让，可是臣妾就不能两个都听吗！”
康熙：“？”
佟贵妃：“？”显然，又是她耳朵出了问题，急忙改口，“是是，不遑多让，琴声和歌声各有特点，若二者结合或许能让咱们领略到古之高山流水的妙处，臣妾以为……”
由于康熙一直扶额没出声，而德嫔一直在“嗯嗯是啊嗯嗯”，佟贵妃滔滔不绝发表了半炷香时间的见解。
直到听见一句“臣妾说完了”，康熙才恍若隔世地抬起头，面对佟贵妃和德嫔高昂不减的热情，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作者的品味决定角色品味的上限”，晶洛紫柠@滢的创作水平让康熙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德嫔激动击掌，像打了康熙一巴掌似的把他拽到现实，“哇，那皇上和良嫔不就是伯牙续弦，知音难觅嘛！”
康熙：伯牙绝弦如何他不知道，公明仪对牛弹琴的心情他如今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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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府的人筹备完良嫔晋封的礼仪器物，就去乾清宫和康熙复命。惠嫔为人周到，从头到尾领着内务府的一道忙活，给他们带路，帮他们出主意。因此，一来一去，惠嫔和内务府人有幸能听到良嫔的演唱会现场，又有幸能听到康熙的琴音。
惠嫔去和康熙谢恩复命的时候，康熙一个人坐在弘德殿的琴前，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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