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疾驰往城外而去,积雪化水,铁蹄溅起阵阵飞泥,同整座江都城一并被甩在身后。
渐行渐远间,城门上原本硕大的江都二字也成了蝇头小字,几不可辨。
从裴敛含糊其辞的问题,到不明就里跟他上了马车,已过半个时辰,但姜泠仍旧没回过神来,面露恍惚。
她怔然看着自博山炉流泻而出的袅袅香线,指尖无意识嵌入掌心,本就如凝脂般的手愈加没有血色。
裴敛沉默相伴一路,替她递上杯热茶,安抚道:“若你后悔,我们即刻回城,只当我没提过。”
其实裴敛并未与她说得十分明白,但凭姜泠的细腻颖慧,也无需宣之于口。
先皇子嗣稀薄,姜泠身为长公主,纵不是千娇万宠,却也不该弃如敝屣。
昔年上景指名点姓要的是姜安,彼时大俞虽说遭受天灾自顾不暇,但与上景兵力也算旗鼓相当,否则也没底气强硬回绝,二话不说将姜泠送了过去。
既然本就不是姜安,又为何非得是姜泠?
先皇大可从并非中宫所出的公主中挑选一人,甚至从旁支中过继,哪里又非得要将嫡出长公主送去?
早些年,姜泠也不是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可无凭无据她又远在上景,打自己记事起就只有关于先皇与先皇后的记忆,那点稀薄的怀疑也只当是自己胡思乱想。
她想,大抵自己只是父皇母后权宜后最值得牺牲的孩子而已。
低垂的眼睫如蝶翼扑朔,她接过热茶,却依旧没作声。
说出的话如覆水难收,心底那颗本已枯萎的种子乍逢雨露,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疯长。
她无法当他没提过,也不甘心就此回去。
稳下心绪,她托盏抿了口热茶,略显颓唐的面色才稍稍恢复,显出几分红润来。
她摇头,言简意赅道:“我可以困苦受难,却不能活得稀里糊涂。”
姜泠其实是个简单的人,面对困苦会胆怯懦弱,却也会为保命将颜面踩在脚底当求生梯,但凡认定之事,百折不挠。
其实也是倔,只是她不与旁人倔,而是与自己倔。
若今日裴敛与她所说的是旁人之事,兴许她只会一笑置之,甚至不会有只言片语。但落在她自己身上,却不能再浑浑噩噩。
如同此时,她分明心中忐忑至极,却依旧强打精神,不退让分毫。
最让裴敛心疼的,也正是如此的她。
接过她饮了一半的残茶,裴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言辞恳切:“别怕,一切有我。”
寥寥数字,却仿佛蕴着擎天撼地之力,替姜泠撑起了心底那片岌岌可危的天。
她掀开眼帘,正视那道关切怜惜的目光,唇瓣颤了颤,轻声道了句:“好。”
不是千篇一律的道谢之辞,而是,好。
全然意料之外的回应,裴敛不由一愣。
而后眸光沉黯,看着眼前少女如同被雨打落的海棠,不免想要将其护入怀中,为她遮风避雨。
可眼下到底不合时宜,他漾着笑,克制摩挲着将才她握过的那只瓷杯,没再说话。
青云山位于江都以南二十里处,其上的祈安寺原为百年皇寺,只迎候皇家之人。
直至烽火四起,战事胶着,国库吃紧,姜家也不愿再拨银扶持祈安寺,祈安寺这才开始受纳寻常百姓的香火。
但祈安寺广阔恢宏,乃一方大寺,即使没了皇家供奉,依旧香火鼎盛。
姜泠下马车时就见山道下已停了几辆华贵车马,心知应是前来祈福的香客。
裴敛递上早已备好的幕篱,温声解释:“祈安寺在半山腰,当年姜家为显虔诚并未修建车道,只能步行上山。人多眼杂,还是带上为好。”
姜泠颔首,依言带好幕篱,拾阶而上。
而裴敛则在山下停驻须臾,眺望远处踏着滚滚飞尘而来的马车,眯了眯眼。
青云山并非高耸入云的嶙峋险山,虽落了雪,但一路皆有小僧扫雪引路,行得快些,不至一炷香便能抵达寺门。
寺门高耸,比之道旁修竹还高上些许,姜泠抬头看去,被灼射在赤金大字上的日光晃了眼。
她揉了揉眼角,又转身看向来时的山道。
视野明朗,四顾皆白,唯有零零星星的绿意点缀其中。
景致清雅脱俗,一路上堆叠积攒的不安稍稍缓解,她牵起一记笑,看向身侧之人说道:“王爷带路吧。”
裴敛凝神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并非刻意掩饰,这才颔首。
看门寺僧认出来人,上前引路。
今日天朗气清,香客纷纭,但有僧人领路,一路循着僻静小径,倒也没遇见什么人。待到后山,此处不纳外客,更是人迹罕至。
一路行来,树木凋敝,唯有薄雪压枝尚有几分意趣。
但后山梅林却开得正好,绯瓣白蕊,枝影交错,暗香浮动。
僧人驻足,双手合十朝二人行了一礼,进退得宜道:“小僧就送到此处,贵人自行前去即可。”
片刻后,此地便唯余他们二人。
凉风习习,撩开幕篱一角,裴敛打量着姜泠的神色,并未着急催促。她沉默停驻良久,才提步继续往里行去。
梅林杳静,只闻二人行步间脚下发出的“吱呀”声。
不过百余米的距离,却好似走了许久才终于豁然开朗,显露隐藏其中的山房。
后山树木掩映,略显昏暗,虽是白日里,山房外却已燃了灯笼,在凌冽冬风中摇摇晃晃。
而山房前,石案旁,坐着一人。
背影萧索,瘦骨嶙峋,甚至撑不起厚实的冬衣。
而那人的反应,也显而易见的有些迟钝,直到姜泠与裴敛走至几米开外,才颤颤巍巍转过身来。
裴敛也有段时日没见袁清,自那夜见过后,他就命人将袁清安置在后山养病,以免有人叨扰。饶是他历来不动如山,却也被袁清如今的模样惊了一瞬。
病来如山倒,距上次见面不过一季,那时的袁清虽有病态,却不至如此地步。
眼下她的形容实在狼狈,枯瘦如柴,面色蜡黄,血丝如蛛网般爬满双眼。
袁清迟钝地眨了眨眼,认出裴敛来,正要说话,又后知后觉看到裴敛身侧还站着一人。
一袭石榴红大氅将其笼罩其中,虽隔着幕篱瞧不清面容,却依旧能从其身姿形态窥见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子。
这些时日袁清虽未见过裴敛,却收过宫中传来的消息。她早已知晓当初自己诞下的并未男婴,而是个女郎。
是以瞧见姜泠的那一瞬,原本混沌的思绪仿若拨云见日,霎时清明过来。
她用尽全力撑着石案起身,皴裂的嘴唇张合,欲语泪先流。
袁清看不清姜泠,姜泠却已看清咫尺之外的袁清。
姜泠是认得她的。
虽少时只依稀见过两面,但许是常听先皇后提及,她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是张生得极美的一张脸,莞尔一笑时,后宫粉黛皆黯然失色。
虽物是人非,恶病缠身,但眼前人的身上仍带着几分曾经的容色。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被强行刺下蝶印前,是如何惹怒的先皇与先皇后。
那年冬天格外寒冷,宫中子嗣皆年幼,先皇恐姜安受不住寒,便带着后宫众人去往江都以东的温泉行宫避寒。
先皇后本不欲带她同去,还是姜安拗着不肯与阿姐分开,无奈之下,才将她放上了随行名单。
她本就不受待见,去了温泉行宫后就被安置在偏僻宫苑中无人问津。但昔年年幼,不懂那些七弯八绕的心思,只知见不着母后与阿弟心中不安,在一日午后,趁看守老媪打盹时偷溜出了别院。
温泉行宫与皇城相比本不算大,但于那时的她而言却堪比迷宫。走了许久,竟是误入了袁贵妃的寝宫。
她记得,袁贵妃对她极为和善,给她用了糕点,还让她一同泡温泉。
只是刚被人领着换了泡温泉穿的衣裳,负责看守她的老媪就匆匆赶来,一把将她拽入怀中,任袁贵妃怎么说也不允她再留下。
再后来,先皇先皇后来了,先皇怒不可遏,先皇后冷眼旁观。
那时她不懂自己做错了何事,所以经年日久,她并不记得当日情景。
直至今日再见袁清,想起那日裴敛在马车中问她蝶印来历,方才如梦乍醒,大彻大悟。
原来那日,她与自己的生母之间,仅隔着她肩上那层薄薄的衣料。兴许老媪来的再晚些,袁清就能瞧见那道月牙胎记。
与激动的袁清相比,姜泠显得格外平静,任由袁清拉着她的手恸哭也未置一词。
只是当袁清试图撩开她的幕篱时,她才不着痕迹地避开。
袁清愣了一瞬,下意识看向裴敛,诧异无措。
这不是袁清在脑海中设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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