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海仙门,静澜岛。
指月阁内,折屏流云变幻,熏笼香气清幽。
周玥端坐案后,一株斜插在天青瓷瓶内的花枝开得正盛,给她的半边脸颊都染上了浅淡的光。
“说说吧,这几天跑哪里去了?”
周玥这几天忙着加固断息洞的灵障,此刻终于抽出时间,来亲自审问这个不听话的小徒儿。
云拂晓笑得乖巧,将摇光山圈养妖兽的事禀报周玥,而后在她的眼神压迫下,略感无奈地承认:“好吧,我确实打伤了崔赦。”
周玥很意外。
她本以为这次的外出对于云拂晓来说是一次颇为困难的历练,也许会耗费许久才能结束,也许会遭遇诸多挫折,甚至也许会受重伤……但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结束任务回来了,毫发无伤。
还把妖山崔赦打成重伤。
这和周玥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你会对妖山网开一面,”周玥坦然道,“毕竟,你也出身妖山。”
“在我这里没有势力派别之分,只有对与错、强与弱。”云拂晓态度更坦然,“妖山情势向来复杂难解,我不必对那里有多余的好感。”
周玥愣了一瞬,感慨道:“我们晓晓,真是理智又无情啊。”
云拂晓轻笑:“师尊,那些把妖兽圈养在村镇附近、任由它们虐杀百姓的人,才是无情。”
“不对,”她觉得自己的措辞太温和,改口道,“他们是该死。”
周玥早知来龙去脉,也看到了那个猎杀妖兽的悬赏,颔首道:“嗯,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她蓦地想起什么:“既然赵雨霁是跟你一起去的,那有些话就不必我多说。”
赵雨霁的阿娘就死在被圈养的妖兽手中,他才是恨死了妖兽。
“其实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过追查妖兽的事。”周玥道,“他多次主动执行任务,但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其中有将近一半的任务都不过是借口。他是根据天地阵的各种繁杂讯息察觉到了妖兽的存在,亲自前去灭杀。”
难怪,有些时候赵雨霁执行任务归来,情绪都明显低落。
那时云拂晓和祝挽月都只当他是心神疲倦,从不去打扰。没想到还有这隐情。
云拂晓默了下,低声问:“师尊,我是第一个将圈养妖兽之事摆在明面上的吗?”
周玥既然也知晓这件事,那么其他仙门的尊长呢?
他们真对此毫不知情吗?还是……有意包庇、甚至为之保驾护航的恰恰就是这些人?
周玥笑了:“你觉得呢,晓晓。”
云拂晓没有说话。
指月阁内,沉默蔓延。一阵心照不宣的安静中,唯有远处海面的浪潮声此起彼伏。
周玥眼睫轻阖:“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里,有不少修者认为蝼蚁的命根本不值一提,因此,他们为了自己修行道路的平坦,会毫不犹疑地牺牲这些蝼蚁。而这些人被绑定在一根绳索上,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彼此掩盖真相。”
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发现”过妖兽被圈养在村镇、以百姓为食的事。
周玥颔首道:“晓晓,你是第一个揭开这层遮羞布的人。”
她甚至认为这个说法太谦逊,云拂晓首次在外执行任务就差点打废了妖山崔赦,又在天地阵发布悬赏、掀起轩然大波,这哪里仅是“揭开”?
她不仅要将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扯下他们伪善的面具,还要砸烂他们敲骨吸髓的工具。
她初出茅庐,她才七境,就准备“破坏”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
没有人可以把控云拂晓的行动,即便是周玥也不行。
即便在溟海仙门蛰伏多年,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她也能凭借一腔热血与冲动,搅得对方天翻地覆、坐立难安。
她的骨子里有种执拗与疯狂在,她好像什么都不怕,她无视这个修真界的规则。
难怪“她”会选中云拂晓。
念及此处,周玥垂眸又看了一眼天地阵。
就在云拂晓发出的悬赏下,已经有距离摇光山不远的弟子前去探查情况,并在天地阵里证实了圈养妖兽之事的存在。
与此同时,各宗门弟子争论的风向逐渐开始转变。
有弟子愤怒道:“我不在乎报酬,我只要真相。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
“说的比唱的好听。若你师尊也参与了,你要怎么办?弑师叛门?”
“心无仁义者,不配为人师表。”
“同意。修真之人,当怀仁心。眼睁睁看着天下人受苦却还只盯着报酬,还在这说风凉话,我服了,你们是人吗?还有一点良心吗?”
周玥放下阵玉,心念一动。
或许事情的走向,完美符合云拂晓的计划。
她再次看向这个小徒儿,琥珀色的瞳眸泛出薄如利刃的光。
平时装得乖巧老实,没想到心思如此深沉,想法这么危险。
她到底想干什么?被妖山杀了一次还不嫌够?
在溟海老实待着不好吗?有商隐镇着,周玥护着,道道结界阵法拦着,谁敢动她?
非要去和妖山硬碰硬?
周玥低声问:“晓晓,你知道现在溟海仙门之外,有多少人想杀你吗?”
云拂晓想了想,诚恳道:“不多吧。我自认没那么招人恨。”
周玥一愣,简直被她气笑:“你还挺骄傲?”
云拂晓眨眼:“师尊,溟海内部也有人想杀我呀。据崔赦说,妖山可是在这里安插了不少暗桩。”
“我不管内部。”周玥抬手,“溟海三岛禁止私斗,他们再想杀你,也得乖乖遵守门规,也得给我忍着。不然我一手扩大督查卫的权限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暴力压制某些不听话的混账吗?”
现今看来,这种方式确实卓有成效。
有督查卫的那帮狠人在头顶压着,溟海内部很少出现弟子私斗的情况。
周玥:“我只担心溟海之外。晓晓,破九境之前,不许再出去,行不行?”
又是“不许”,又是“行不行”。
云拂晓歪了下脑袋:“师尊,这是命令吗?”
“暂时是在和你商量。”
“噢,”云拂晓的眼里有笑意,“我不答应。”
周玥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听话,神情平静地颔首道:“那么,这是命令。”
云拂晓噗嗤笑出声来:“好吧,弟子遵命。”
师徒两人对视一瞬,都为方才的拉扯与妥协感到好笑。
笑过之后,又是一阵荒凉。
周玥也听出了云拂晓的言外之意。
她背负得太多,妖山、南境、神木、魔域。她不可能乖乖待在溟海、待在周玥与商隐的保护之下,她要做的事太多。
她注定要离开的。
“去吧,”笑意渐收,周玥默了下,吩咐道,“破九境之前,别再和我提离开溟海的事。哪怕溟海内部有谁想对你出手,也不必来问我,万事自己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那就先受着,等有足够的能力反击时,再去为自己出了这口气。”
既然云拂晓决意要走,那么周玥也不会再对她过度保护,而是将她当做一个注定要上战场的、真正的士兵一样看待。
哪怕要经过千锤万炼,她也要自己成长,直至独当一面。
云拂晓眸光沉静,躬身行弟子礼:“弟子遵命。”
-
之后,师尊两人果真没再见过面,云拂晓全身心投入到修炼当中。
她早已不满足溟海仙门内部的试炼方式,而是走出溟海三岛,视线放远至整个北境。
北境七大仙门,十二世家,以及无数秘境、灵域和上古战场遗存。
云拂晓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在最短的时间内,孤身一人将北境域图上标红的地点都打了个遍。
她有胜有败,结识了北境各方修真势力的强者,摸清了到底哪些人与妖山有关联。同时也没忘记灭杀那七十九只被圈禁的妖兽,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她积攒了难得的对敌经验,又在日复一日的比试中琢磨出了新的剑招——这比待在溟海仙门里成长得快多了。
宣称破八境的当天,云拂晓收到了三十九道战帖。
其中有三十道战帖来自溟海门内,另外九道来自北境的其他仙门。
她挑拣着看了一番,发现无论境界还是综合排名,没一个值得对战的,接战帖就是在浪费时间。
于是剑指一划,将战帖毁去,全部拒绝。
被拒的弟子们气得直跺脚,羞恼心理作祟,竟怀疑云拂晓修为境界的真实性,并再度质疑溟海仙门的试境石出了岔子:其实云拂晓根本没有八境,否则何以解释她至今不肯接战帖?
流言甚嚣尘上,甚至闹到了督查卫那里,牧仪都无奈了,亲自出面解释:“她的第一道战帖不就是给我的吗?那场比试你们不是都在场吗?我当时伤得都快站不起来了,她的修为境界难道还是假的?说我故意让着她,我堂堂督查卫,吃饱了撑的去让一个小丫头,有那个必要?啊???”
众弟子转念一想,也是,督查卫谁的面子也不看。即便赵雨霁是一把手又怎样?督查卫那帮人办事,从来没有心善手软的时候,平时收拾那些犯事弟子的时候没把人当场打死就已经算是顾念同门情谊了。
流言蜚语逐渐消散,溟海弟子的慕强心理再次发作,对云拂晓简直好奇到了抓心挠肝的地步。
我是邪修:“也许师妹只是懒得搭理我们这些小趴菜。”
北境代打,老客优惠:“她到底什么意思?嫌我们太菜还是怎么着?我还真就不信了,老子下个月必破九境,难道她能永远不接战帖???”
炸炉是一种天赋:“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我平时不太关注溟海仙门的事,对剑修的战力高低也没什么兴趣。但这位云师妹,怎么评价呢,似乎从破七境开始,直到如今在北境各地都打出战绩,她好像一直饱受争议。嫉恨她的人很多,畏惧她的人也很多,但是仰慕她的人更多。啧,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啊,恨你,但更恨我不是你?”
是兄弟就来试炼场揍我:“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人都有慕强心理。别看他们溟海仙门平时和谐有爱其乐融融,其实私底下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尤其是那个暴力组织督查卫,上次我不过是低空御剑迷了方向,误飞到溟海三岛附近区域,我草了简直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他们当场击落,一头栽进溟海,老子还不会游泳差点被鲨鱼啃了!谁懂我有多冤!我当时只是靠近了溟海三岛,靠近!甚至还没碰到他们护岛大阵呢!我——”
此人越说越激动,很快因为在天地阵里口吐粗鄙之语而被暂时禁言。
溟海仙门雾隐宗兰星星:“我的道侣就在溟海督查卫。给大家解释一下,督查卫此举就是在救他,因为掉进海里可比擅闯护岛大阵好多了。若他当时真的御剑碰到护岛大阵,性质就不一样了,他也早就没机会在这里罗里吧嗦了。”
众弟子也是很清醒的没有被他带偏,于是底下跟了一串叫好的:“活该。”“差点撞进别人宗门还有理了。”
“修真界什么时候能出御剑戒律?或者划定可御剑路线也行啊。真烦你们这些御剑到处瞎撞乱闯的剑修,上次我好不容易布置的阵法,还被封阵呢就被一个御剑弟子的剑气给破坏了,我找谁说理去?”
下面针对这件事吵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许久之后,才有人将话题扯回正轨。
高阶符纸半价起售:“话说回来,这位云师妹真是传奇人物,年纪轻轻就做到了我梦寐以求的闻名天下啊!要是我身上也有这么大争议就好了,再也不愁符纸卖不出去了!”
误食毒丹:“我猜她早就破了九境,只是未免麻烦,才一直隐藏实力。”
衡州徐雁清:“同意,我早就这么猜了,但不敢说。去年我和她在万仞山打过一场,她实力绝对不止现在对外宣称的八境。”
天地阵里的议论热火朝天,而云拂晓本人却对此毫不知情。
她有太多事情需要考虑,有太多决策不得不做,根本没时间去在乎无关之人的想法。
半年来,妖山安插在溟海仙门的暗桩早已开始行动。
崔赦也潜入清波城,披着黑袍兜帽,隔着喧闹的人群偷偷看过她。云拂晓察觉到他隐在暗处的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忽视了他,眼神淡得好像在看道路旁的草木。
崔赦被她如此冷淡对待,喉结滚动,胸腔里沸腾的杀意与恐惧瞬间僵住。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抹身影走远。
半年不见,她出落得愈发高挑利落,在街头买橘子汁时衣袖滑落,露出来的半截手臂皙白又柔韧,眉眼间的锐意更是掩都掩不住。
她的相貌与姜榴愈发相似,周身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姜榴的身上总有一种温和的母性,而云拂晓凌厉、骄矜,如开了刃的薄薄利剑。
有时崔赦也会恍惚,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十几年的人到底是谁?姜榴?还是云拂晓?
两抹身影在梦里恍惚重合,崔赦无数次大汗淋漓地醒来,而后悲哀又愤怒地发现,不管是姜榴还是云拂晓,他谁都得不到。
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她,企图以这种残忍又病态的方式博得她的注意,渴望借此分得她的半点目光。
可他也知道,云拂晓的眼里,从来看不到他。
甚至连他派去的暗杀者,都不值得她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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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拂晓击败第六名暗杀者的那晚,是个晴夜。
她在藏书阁看了一天的道籍,头昏脑涨地走在返回静澜岛的路上。
栾树大道,清辉澄明,树影摇曳。
就在此时,杀意自身后袭来。
一声巨大的响动之后,雄浑剑意在路面凿出一道深深沟壑,磅礴的灵力冲击四周,摧树折枝,遍地狼藉。
“我很累了。”
云拂晓持剑站在路中央,剑意残存的灵力碎片在她周身漂浮,如荧火照亮她轻蹙的眉心,彰显出此刻深深的不耐,“为什么总要做这种事激怒我?”
在她的不远处,一名雾隐宗的弟子重伤仰倒,衣襟染血,灵剑碎了满地。
他倒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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