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夫人是底下人私自叫的,甲四偶尔也听两句,这是那位山茶大人的代号。
崔荧自然没有听过,面色一怔:“如夫人?”
他挑眉用眼神询问甲四,心说他怎不知自己府里纳了人?
甲四那张粗糙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细腻的难为情,低声道:“侯爷,便是默公子。”
言语之间他也极尽隐晦,堂上这么多人,侯爷也未必想要公之于众。更何况那人的身份尴尬,纵然一时得了侯爷的喜欢,可说出去到底是不好听的。万一再传进三皇子的耳朵里,甲四都不知那人该如何自处了。
侯爷本就与三皇子不对付,这不是明摆着送上门一桩大把柄么?
软肋,自然是要藏着掖着的。
崔荧明白过来轻轻地笑,眉眼弯弯的,周身戾气散尽,不知是被这个称呼讨好了还是怎的,同大公主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也缓和了下来。
“行,你们这么叫他也行。”崔荧对李默的逃脱,似乎并不意外,照旧将方才被打断的话说完,同甲四继续:“他喜欢甜的,这甜羹他应当会吃吧?”
甲四犹豫道:“应当会。”
崔荧听罢点头,朝长公主客气请求道:“这甜羹十分不错,劳殿下赐食方,臣吃着很受用。”
李宝儿同二人离得近,早就将前两句低声交谈听了个清楚,忙说道:“侯爷既然喜欢,别说食方,做羹汤的厨子也一并送到府上,能得侯爷青睐,是他的福气。”
“那便多谢了。”崔荧半点也不否认青睐二字。
李宝儿那双美目秋波流转,盈盈笑道:“侯爷府上几时添了新人?前几日进宫给圣人请安,圣人还念叨侯爷的婚事,若有中意的,咱们也该贺一贺才是。”
话题转到此处,也是在给方才的争吵圆场,李令淑神色依旧不悦,但到底忍了下去,自顾自坐下了。
侍从小心翼翼收拾着地上的茶水瓷片,动作轻巧得几乎可以忽略隐形。
陆婵闻言也搁了笔,提到圣人她总是敏锐的,亦微笑着说道:“长公主殿下说的是,侯爷若有什么喜事,圣人很是愿意赐下些体面。”
如夫人这一称谓,很能看出对方在崔侯心中的位置,若非真上了心,怎么会容忍底下人这般称呼?但凡只是些不看重的,伺候着玩的,以崔侯的冷酷性子,又怎么会弄到台面上来?
人人畏惧崔侯的血腥手段,却不得不承认,这位权倾朝野的宠臣,皮与骨实在是美丽。自然有不怕死的,妄图染指崔侯爷,而这也在浩京城掀起一阵风潮,持续数年不消。只不过崔侯爷素有风流名声,却不曾亲口承认过与谁的过往是非。
而今倒有几分默认的意思,崔荧低沉地笑:“真教几位见笑,这不,才刚跑了么。”
他揉了揉膝盖处,撑着站起身来,“夜深了,诸位也都劳心劳力,不妨各自安歇,明日再作商议。”
说完这话,他颔首行礼,不顾众人的反应,径直转身离去。跪在地上的年轻护卫脑子有些发懵,甲四按了按对方的肩膀,低声轻喝:“还不快跟上,那人的事是能嚷嚷的?你傻不傻。”
众人望着崔荧带人离去的背影,半晌,谁都没有说话。李令淑神情若有所思,李宝儿看了一眼她,又看向陆婵。
陆婵笑道:“崔侯的八卦,圣人一向爱听,回头讲与圣人知道,也是一桩趣事。”
“圣人若是知道崔侯雷厉风行,却后院失火,还不知会如何笑话他。”李宝儿掩嘴笑道,“我瞧着,崔侯这回怕是动了心,哪有人能从他手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跑了?”
“且跑了不说,崔侯还这般着急,赶着紧追过去,多半呐,也的确是一桩趣事了。”李宝儿同陆婵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谢昭见二人说起轻松的话题,心里也堪堪松了口气,附和道:“崔侯爷天人之姿,早有旷世盛名,却不曾听闻多少风流逸事。那崔府护卫队威名赫赫,这位如夫人来去自如,想是极为厉害的人物了,也不知是哪家女子……”
“女子?”李令淑嗤笑一声,“谢进士不曾听到么,崔侯身边的护卫,称呼为默公子。咱们这位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崔侯爷啊,不爱红妆女娇娥,放在心上的是个男人呢。”
谢昭微怔,她倒真没有听见,自己座位离得远些,不知那名五大三粗的侍卫同崔侯爷说了些什么。
她不着痕迹地环顾陆司记与长公主殿下,竟也没从二人脸上察觉任何惊讶之色。她一时觉得茫然,又内心惶惶不安起来,只觉得偌大的浩京城,人人都深不可测,仿佛吃人的炼狱一般,教人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你追我逃,不失为一种情趣。”李宝儿笑吟吟道,“再者说,能拿捏住崔侯,光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倒也是,一把刀有了感情,就锈了刃,不如从前锋利了。”李令淑冷着脸,抚着腕间的翡翠手镯,意味不明地说道,“从前小姑姑的力气都使错了方向,若早送几个男人给崔侯,只怕他早就动了心。”
“我也是为圣人解忧,不曾想对不上崔侯的胃口,这回便知道了,好歹替圣人省了件忧心事。”李宝儿仍旧满脸笑意,“陆司记,你说是不是?”
“罢了。”李令淑懒得磨嘴上功夫,径直站起身,“夜深了,困得很,不多聊了。”
不等陆婵说什么,李令淑朝李宝儿欠了欠身,风姿绰约地摸了一把发髻上的金钗,款款走进了夜色之中。
夜色正浓,有微风拂过,直教人身上凉意遍生。这一夜,多少人彻夜难眠,灯火通明的浩京城,那些达官贵人的府宅里,仿如鬼魅般,一直在窃窃私语。
李佑慈也没有睡,他熬得眼睛都红了,捏着眉心只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塞了一大团湿漉漉的棉花。
簪花宴这一出戏,他原本以为尽在掌控,可那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教人心惊,尽管六皇子李延玉如约中了招,可是醉玉轩却无事发生。恒国公与郑七娘子清清白白,他不知哪里失了算,更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临走时郑芸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难以言喻的疏离冷淡。
谈不上有多大的不同,该说的话照常在说,该有的关心分毫不减,但郑三娘子给他的感觉,却像是藏了什么心事一样。当时他提出送阿芸与郑薇回府,却教阿芸拒绝了。
是了,若换做以前,阿芸怎么会拒绝?还有郑薇与阿芸之间的拉扯,总让李佑慈心中感到十分不妙。
他的计划只完成了三分,老六出事了,但那位女进士却不曾有事,反倒成了重要人证,握在了崔荧的手里,谁知崔荧会拿此人做什么文章?更何况,他派出去的影卫还没有回来,李佑慈在书房里等得心焦。
他麾下这些幕僚和投靠的刘唐旧臣,当着他的面吵了一两个时辰,他起初耐着性子听,后来头疼得厉害,便将那些党徒打发了,只剩下几个心腹在侧。
“还记得大明王佛堂的爆炸么,与今日如出一辙,最后赵知诚死在诏狱。听说孙耀柱招了,但一直被崔侯押着,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诏狱的消息除了大公主能探进去一鳞半爪,咱们可是半分都掌握不到啊。”
“约莫今日这爆炸,与大公主脱不了干系,岂不知是崔侯作的乱?他今日带这么多护卫队的人,显然是早有预谋。”
“今日这事便宜了谁,首要得利的便是崔侯,官复原职不说,又揽下锦衣卫的权,还将手伸进了皇城司。咱们处心积虑拉拢大公主,朝堂上使了不少力气,罪证做得山堆海积,弹劾的奏章雪片似的飞进内阁和司礼监,又替大公主杀了赵知诚,本以为能重创崔侯,谁知才几日功夫,崔侯的权势更盛了。”
“说到底,大公主没有同咱们交底,否则今日不会这般稀里糊涂。”
幕僚的灼灼目光,望向李佑慈的脸上,拱手恳求道:“殿下,您是否再与大公主通个气?若这案子与大公主有牵扯,咱们得尽早寻求脱身之策,瞧今日圣人的态度,六殿下是其一,恐怕那女进士也占其二。女子入仕,是圣人定下的国策,圣人定然不容有失……”
李佑慈不耐烦地皱着眉,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一个女进士罢了,选她也是严太恒的主张,正巧她非要与郑薇一处,底下那些人顺手罢了。”
“至于大公主,她才出了赵知诚这事,好险才做了了断,还惹了崔照意烧她府邸,如今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她还有胆子在清漪园闹这么大动静?”李佑慈满口嫌弃地说道,“火药一事,涉及兵权和军事机密,好不容易将那案子暂且平息了,她至于再做下今日这一出,将祸水往自己身上引吗?”
“你们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旧案重提绝非是我那阿姐的心思,多半是旁人栽赃嫁祸!剩下的,除了咱们,就老二,老四,老六不成器且不提,还有一个崔照意!”
书房里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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