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马旦》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忠者,德之正也,惟正己可以化人。”高台上梁凤麟念道,扭头问,“公主以为这名字如何?”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还当荣恩公缘何执意亲自为玉郎取名,原来是要拿亲孙作筏子向圣上示忠。酒楼死人一案最终查出太傅误食药物,加之醉酒神志不清伤人,前些日子太傅于大理寺狱中畏罪自尽,东宫冷不丁吃了个闷亏,同秦王一系愈发剑拔弩张,朝中人人自危。
曹宝珍不置可否,筵席喧闹,怀中稚子哭闹不休,好在仪式已毕,将玉郎哄睡着了叫乳娘带下去。
目光扫向筵席上众人,其间坐立难安、如丧考妣的宋清如格外扎眼,曹宝珍话锋一转:“宋氏这枚棋子你倒是挑的正正好。”
既然决意要敲打程兰茵,自然要攻其要害,不过两样:一则失了梁凤麟的宠爱,二则罪臣之女的身份为人所知。宋清如野心勃勃且聪慧机敏,稍作点拨即茅塞顿开,不过月余便顺藤摸瓜查知真相,另则她的卖身契在梁凤麟手中,无需忧心此事被大张旗鼓喧嚷出去。
可惜聪敏过头,这就回过味儿来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棋子不晓得自己是棋子时尚能自得其乐,一旦明了,尤其是聪明人,难免一时心灰意懒、萎靡不振。
梁凤麟道:“既已事成,这宋氏便随公主处置了。”
男人待不上心的女人素来薄幸,虽知之并不详尽,毕竟查到了程兰茵的身份,这是要将宋清如灭口、以绝后患的意思。
曹宝珍拿起筷箸夹了一枚豆腐豌豆丸子,慢慢咀嚼,嚼到稀碎才吞咽下肚:“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轮流转,谁知哪日便是你我屈居人下之时?易地而处,得饶人处且饶人。”
梁凤麟瞧了她半晌,这才接话:“公主倒是慈悲心肠。”
留着宋清如,一则后宅毕竟多了个女人,不再是程兰茵一枝独秀,且宋清如年轻貌美,多少能令其有所忌惮;二则知晓其身份之人日日晃于眼前,即便明知无伤大雅,到底色厉内荏,难免心生惶恐,言行必然有所收敛。日子没那么好过了,自然无暇给曹宝珍添堵,更没功夫肖想孩子的事了。倒并非曹宝珍执意不允程兰茵有孩子,罪臣之女生子无疑烫手山芋,莫说她,便是喜爱儿孙绕膝的荣恩公夫人亦不会松口,程兰茵这是贪心不足、异想天开了。
打一开始,梁凤麟便深知曹宝珍并非寻常女子,讲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为人处世的手腕。成亲前,他并非没有想过瞒天过海遮掩程兰茵的身份,更妄论身为男子,对妻室的红杏出墙断无可能坦然受之。
曹宝珍其人,一言以概之: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静如处子,动若脱兔,身是金枝玉叶,行事胜似沙场战将。
九年前成亲那日的情景尚且记忆犹新,饮过合卺酒、喜娘退出新房后,这对新人终于得以独处,目之所及尽是娇艳欲滴的红,揭了鸳鸯盖头的濮阳公主容色较之更为秾艳,令人触目惊心。
张口同梁凤麟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驸马有驸马的青梅,本宫有本宫的竹马,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当头一个下马威惊得梁凤麟头晕目眩,浑然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竟叫曹宝珍事先查知实情。庇护罪臣之女的罪名可大可小,何况荣恩公战功赫赫、名声极佳,此等清正门第最不容名声上半点有失。把柄捏在曹宝珍手中,一打照面梁凤麟便矮了气势,与之相较,天家公主婚后眷养面首不过有违公序良俗,无足轻重。
显露锋芒后,曹宝珍又深谙难得糊涂的道理,做人留一线,大事寸步不退,小事鲜令旁人难堪。譬如此次程兰茵之事,一番敲打必不可少,却是手段温和、轻拿轻放,点到即止,既叫程兰茵得了教训,又未太过下梁凤麟的面子。
最令人心惊的是,倘若未深交,只当其秀外慧中、温良恭俭,敛锷韬光,真遇上事才知深藏不露。
是以梁凤麟对曹宝珍从来是敬重的,一半为明哲保身,一半则真心实意。
有时甚至叫人疑心传闻是否有误,否则宫中娇养大的天家公主,怎会有如此心机,莫非当真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
梁凤麟忆起昨夜程兰茵扑倒在他膝前哀切恸哭,倾吐满腹委屈,他忍不住冲她冷笑:“孔湘,你之所以有恃无恐,不过仗着我心仪你,倘若没有我,你又算得了什么呢?你幼时家中父兄宠爱,后来有我护着你,顶多会耍些后宅上不了台面的伎俩,旁的一无本事,拿什么去同濮阳公主那等心里头明镜儿似的耍心眼?”
……
百日宴散场后,换了身素服,曹宝珍离府赴太傅丧事。
当朝崇尚礼教,尊师贵道、程门立雪,太傅虽死得不光彩,于几位龙子凤女到底有过授业之恩,曹宝珍亦在其列。
荣恩公府外已停着一辆马车,双马齐驰、金玉镶顶,曹宝珍近前时车上帷幔被一只戴着翡翠镯子、略显丰腴的手拨开,露出一张五官淡雅的少妇面孔,朝她露出笑容:“婴婴,可算把你盼来了。”
“送客耽搁了一阵,”曹宝珍面上亦现出笑,软声讨饶,“叫皇姐久候,是婴婴的不是。”
马车中人正是圣上长女、先后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德平公主。德平公主年长曹宝珍八岁,她晓事时德平公主已快到出嫁的年纪,原不会有太大交情,有段日子赵贵妃久病不治,皇帝忧心病气过给当时年幼的曹宝珍,送去中宫交予皇后照料。那一回赵贵妃病得极重,缠绵卧榻近半年,德平公主自先后仙逝后便养在当今皇后宫中,彼时宫中皆以为赵贵妃要熬不过去,寄人篱下多年遇上同病相怜的皇妹,对曹宝珍颇为照顾。后虽赵贵妃病愈,因相处融洽的缘故,这份交情并未消退,两姐妹成婚离宫后亦常有来往。
车轱辘朝前碾动,马蹄声中德平公主缓缓开口:“真叫不巧,太傅头七竟撞上玉郎百日宴,还当你不来了,即便当真因忌讳避开,想来亦无人能指摘你什么。”
红白喜事相冲不吉利,何况冲撞的还是好容易得来的嫡长子。
提起小几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曹宝珍道:“礼不可废,而今非常之时,还是莫要徒惹麻烦的好。”
“你啊……”德平公主无可奈何地摇头,“真不晓得你如此小心做什么。”
德平公主出生时圣上尚未继位,前朝废江都王与彼时尚是太子的圣上针锋相对,先帝偏宠废江都王,东宫步履维艰、如临深渊。德平公主身为嫡长女,自幼被教导谨言慎行、端庄贤淑,即便后来圣上登基,脾性已然养成,再改不过来了。曹宝珍却不同,她出生那年即是今朝元年,晓事时已是河清海晏、太平盛世了,前有赵贵妃珍视,后有圣上宠爱,理应活得恣意自在、无拘无束才是,却不知为何行事比德平公主还要小心翼翼,唯恐落人话柄。
有时德平公主甚至觉得这位姐妹中最得宠的皇妹不仅活得算不上逍遥,反倒竟像如履薄冰似的。
问及荣恩公为玉郎取的大名,德平公主怔了怔,亦察觉到荣恩公的目的。将心比心,任哪个做母亲的皆不会乐意亲儿被至亲拿来铺路,默了默故作轻快问:“倘若你亲自给玉郎取名,会取什么名儿?”
“我?”曹宝珍一愣,倒是起了些兴致,垂眉思索片刻抬起眼,“单名一个字,莽。”
粗疏为莽,德平公主蹙眉:“怎会想到这个字?”
马车颠簸,帷幕随之摇晃,泄进车厢的些许光线亦随之明明灭灭,曹宝珍半张脸陷在阴影中,半张脸忽明忽暗:“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莽,大也。但望吾儿将来能长成心胸广阔的磊落男子,行事有恰到好处的圆滑、却又不失莽撞与冲劲,纵使历尽千帆,仍能葆有一颗赤子心。”
说话时声音平静又不平静。
德平公主半晌才回过神,一时竟觉心神激荡难止:“……是个好名字,这一腔慈母心弃之着实可惜,不如将来等玉郎及冠,用作表字如何?”
曹宝珍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那可得要皇姐帮婴婴记着这桩事了。”
“为何?”德平公主目露不解,忽而想到什么,失笑,“莫不是忧心自个儿活不到那时候?你这杞人忧天的好本领该收收了,越发离谱起来。”
正待再数落几句,外边儿马夫“吁”了声,太傅府到了。
入眼满目白幡,香烛味儿弥漫。今儿风大,耳畔尽是幡布被风吹动的响声,此起彼伏,猎猎作响,隐约传来细碎泣音。
两位公主到的不算早,灵堂内已来了不少人,太傅生前门生无数,死者为大、又碍于礼制,先前避之不及的亲友皆前来吊唁。棺木前太傅的子孙妻妾披麻戴孝、哭声凄凄,哭家中顶梁柱的坍塌,亦哭自己的前路。太傅虽以死谢罪,祸不及子孙,然后辈中并无才学出众的人物,此前仕途全靠太傅提拔,为辅佐太子所树政敌却不在少数,往后恐怕寸步难行。
旁观一阵发觉太傅家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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