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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地势有高有低，总体较为平缓。三人环视一圈，并未见到人影，燕辞归将揪在耳朵上的手拿下，小声道：“方才，有人说话？”

灵久饼都不嚼了，立即躲到两人身后，连连点头，“有，我听到了。”

冷雀知抬头示意右边，三人循声过去。

低洼处的巨石后，坐着一老翁，头戴斗笠，须发皆白，身穿粗布衣，手拿鱼竿，身旁放着鱼篓。

灵久凑近瞧了眼，篓中水面如镜，一个鱼都没钓到。

老者笑道：“鱼都让你们吓跑了，篓中自然没有。”

灵久道：“你肯定来得更早，钓不到鱼，也不能都怪我们啊。”

手中竹竿一晃，老者没空解释，急忙收杆，鱼钩空荡荡地甩出水面。他不紧不慢地撤回鱼线，“把我的鱼吓跑了。”

燕辞归道：“老伯，鱼都咬钩了，不能全怪我们。”

“听你的意思，是说我不会垂钓？”老者摆弄着手中鱼线，没看他们，轻笑道，“我在此垂钓千百年，还未曾失手。今天遇到你们几个，破了个先例。”

千百年？燕辞归思量道：“不知老伯是何方神圣？”

老者挂好饵料，鱼竿一甩，轻声道：“我只是河里爬上来的老龟，何方神圣？谈不上，谈不上啊。”

灵久仔细瞧他，嘟囔道：“千百年？都说千年王……”

话未说完，便被燕辞归捂住嘴。

“我可没说自己只活了千百年。”老者笑道，“听闻，你们在找三界交汇之地？”

“老伯，你知道此地？”燕辞归蹲下身，老者转头与他对视一眼，一双眸子黑的发亮，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

见过的妖怪数不胜数，万年大妖还是第一次见，燕辞归多打量几眼，又惊觉到，没有妖气？

老者笑道：“知道，但此地无法言说。”

燕辞归厚着脸皮问道：“老伯，能不能给我们点提示，就当给晚辈指点迷津。我们可以帮你钓鱼。”

老者笑着摇头。

冷雀知道：“老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灵久急忙道：“老爷爷，老爷爷。”

“姑娘，切勿焦躁。”老者不恼，依旧笑道，“钓鱼，我自己来就行。不过，有三件事需要诸位帮忙。毕竟你们打听的，不是寻常事。”

燕辞归夸下海口，“别说三件事，就算有十件，我们也应。”

灵久蹙眉，眼神中透露出对傻子的关爱，“我和雀知姐姐可没应下十件。”

冷雀知：“一人做事一人当。”

一人一句，给燕辞归扎泄气，无奈道：“哎，你们两个，多少给点面子。”

老者笑道：“就三个，不多不少，可好？”

冷雀知：“三件事，您先说说看。”

老者捋着白胡须，轻声道：“老朽有一字不解，想要请教三位，帮我解惑。”

冷雀知：“就问一字？”

“就问一字。”老者挽起衣袖，指尖在地上描画。

灵久一看，便犯了难。这字念什么来？

燕辞归看着地上的‘命’字，不禁皱眉，解这一字？

老者拿出帕子擦手，“三位，请解。”

三人凑到一起，小声讨论，像是讲堂上被提问的学生。

灵久先声问道：“他写的字，读什么？”

燕辞归指着她，得意道：“早就学过，你居然不认识，等回去就告诉同其尘，罚你抄一百遍。”

灵久白他一眼，转头看向雀知。

冷雀知：“命。”

“真不好说，虽是一个字，扣得太大。”燕辞归道，“他活了万年都没想明白，如今来问我们几个小辈，不知何意？”

老者长了对顺风耳，将此话完完全全听过去，笑道：“三位直抒己见便可，此问无标准答案，说完，就算你们过。”

话说到这份上，燕辞归就不再客气，先声道：“命与天地同源。”

老者苦等片刻，没听见下句，不禁笑了下，这小子只此一句。他抬头瞧他一眼，已分辨出门派，问道：“嗷？应如何对待？”

燕辞归选了句书中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老者笑着点点头，“师父教得不错，学得也不错。”

燕辞归惊道：“你能看出我师承何门？”

也就两句话，这老伯怎么看出来的？他甚至还引用一句书中原话。

老者不答，摇头笑道：“下一位。”

冷雀知：“此刻，往回看是命，往前看是道。”

她自幼生活在族群中，书读得极少，多注重修炼。族群战败，留她一人奄奄垂绝，后被段红锦收养，才开始读书。她不喜读文章，段红锦也从不逼迫她，此话出于自身所悟。

老者点头，似是想说什么，停顿片刻，轻声道：“小娃，该你说了。”

灵久苦闷，字都没认好，更不要说其他的。说自己不知道，显得没过脑子，憋了半天终于憋出点声响，“这东西，活着有，死后，就没了。”

老者看着她，笑道：“小娃，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多谢三位解惑，说说第二件事吧。”

“这就完了？”灵久惊讶道，“那你快说第二个，你还想问什么字？”

“第二件事，不是问字。”老者看着水面，平静道，“看来，今天这鱼是钓不上来了，劳烦三位，将它给老朽抓上来吧。”

灵久顶着一脑袋的问号：“捉鱼？”

“这鱼，可不是普通的鱼。”老者伸手一挥，平静的水面翻滚起浪花，河水越搅越黑。

水下似乎有条黑蟒搅动。

燕辞归道：“确定水里面是条鱼？”

三人偏头看向老者，不由自主地一哆嗦，人不见了！转身时才发现，他早已跑到远处站着，此时还笑着冲他们摆手。

躲得倒快。

燕辞归回过身时，冷雀知已冲向水面，腰间显现出鸳鸯双刀。他急道：“你怎么比我还耐不住性子。”

说罢，他急忙抽剑而上，不忘给灵久撂下一句话，“你在这等着，别轻举妄动，有需要，我会喊你。”

灵久识相的后撤几步，“好。”

水面翻滚时，能看到妖物身上的黑鳞，应是未能修出人形，似蛇，看不清全貌。

冷雀知抽出双刀，找准时机，猛地刺入水中。刹那间，水面似是安静下来，她收刀提起，带出一丝血水。

水中血色晕染开。

冷雀知起身立于水面，不料水中突然炸出黑蛇尾，足足两米多高，迅速向她袭去。闪躲间，又窜出一尾，两尾配合，围着她攻击，似要将人拖入水中。

燕辞归则追着蛇尾打，好不容易分走一半火力，冷雀知又猛刺一刀。连中两刀，蛇尾瞬间狂躁无比，发怒狂抽，激起片片水花。

老者喊道：“二位将它逼出水面，老朽自能收服。”

燕辞归拽过冷雀知，避开一击，喊道：“老伯，你不早说！”

老伯憨憨一笑，“年纪大了，健忘。也想着你们有更好的办法。”

燕辞归没工夫回他，拉着冷雀知后撤，急道：“你拖住它，我设阵。”

一句话的功夫，蛇尾分身，竟多出十余条，晃得人眼花缭乱。

“好。”冷雀知提刀而上，这个‘好’字轻飘飘地甩到后面。

“不是，你小心点。”燕辞归总算知道，大家平常看他行事是何感觉，莽撞。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挥剑刺入水中，人在上空疾走，指尖画符，“焚。”声音同结印一同落下，水中瞬间泛起红光。

真火烧身，再不出水，恐怕要被活活蒸死。燕辞归喊道：“老伯准备好，鱼要出水了。”

老者拿出鱼篓，“准备好了。”

玄蛇剑坐镇，燕辞归手中没有武器，只好赤手空拳上阵。

蛇尾接连被斩，冷雀知下手稳准狠，在水上行走，如履平地，一个侧滑过去，斩断两根蛇尾，顺便将偷袭她的真身刺入一刀。

燕辞归徒手薅蛇尾，不忘夸赞道：“身手不错。”

冷雀知处理事情，最烦别人在旁边叽叽喳喳，就算是落云川也不行。她甩过不耐烦的眼神，没吭声。

燕辞归撇嘴，心道：“不让人说话。”

水下真火越烧越高，妖物最终没能受住，分身散去，直直窜出水面。

一头两身，形似蛇，数米长。燕辞归召回玄蛇剑，不禁皱眉道：“怎么长的？怎么能长成这样？”

“蚳。”

此声一出，似佛钟敲响，笼罩全身，久久难消。

冷雀知抬头看去，只见鱼篓悬于上空，泛出金光，蚳还在苦苦挣扎，不愿归篓。

蚳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妖，方才被两人所伤，归顺前拼尽全力，长尾猛甩，给出两击。

冷雀知提前预判到它的小动作，一个疾走便躲开了。转眼瞧着蛇尾向燕辞归砸去，这货居然还在擦他的破剑！

突觉面前阴森，抬眼间，冷雀知已窜到面前，随后袭来的便是黑蛇尾。燕辞归被她拽着，身子斜倒，情急下，玄蛇剑快他一步，挡在冷雀知背后。

玄蛇剑虽挡下此击，散出的法力，却将二人冲击到水中。

噗通——

水中静谧，所有嘈杂的声音瞬间被河水吞噬。燕辞归头脑空白，反应着事情经过，手上死死抓着冷雀知，见她嘴角溢出鲜血，才猛然惊醒，迅速将人托举出水。

燕辞归将人架到岸边，靠着石头坐下，还没来及出声询问，冷雀知先声道：“你是傻吗？它还没被降服，你就松懈下来，笨的要命。蠢死了！”

他哪是松懈下来？若真松懈下来，玄蛇剑能出这么快？只是想耍个帅，更没料到冷雀知会冲上前。

现在更不能如实解释，省的被骂缺心眼。燕辞归道：“先别说话了，你没事吧。我还是先用内力给你调整一下吧。”

冷雀知看他，“蠢死了。”

燕辞归手中施展法术，嘴上不忘念叨，“对对对，蠢死了，没见过这么蠢得吧，算是给你开眼了。开心吗，偷着乐吧。”

冷雀知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碎嘴子，一点都没变。

燕辞归输送完内力，灵久紧接着围上来，仔细查看一番，又掏出补药塞到她嘴里，“吓死我了，没啥大事，修养几天那就好。”

冷雀知皱着眉头，费力将药咽下去，太难吃了。

燕辞归见她一脸吃瘪样，从灵久的包袱里扯出块烧饼，塞到她嘴里，又转身拿出水壶。

冷雀知咬下一口，“我又不饿，拿吃的喝的干什么？”

燕辞归道：“嘴里不苦？吃点东西顺顺，会好些。”

“难吃死了。”冷雀知又咬下一口，将烧饼丢给他。

燕辞归瘪嘴，摇着头小声学她，“难吃死了，难吃死了。”

“你再学我？”冷雀知掌心还未落下，燕辞归伸手一挡，顺势将水壶伸到她面前，“喝点水。”

冷雀知手腕一转，巴掌落在他脸上，才接过水壶。

燕辞归啧了声，话到嘴边，看她一眼，又全都咽回去，心道：“不管怎么说，人家出手相助了，挨一巴掌就挨一巴掌，又不掉块肉。他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他揉着脸，又想：“自从遇见她开始，不是挨巴掌，就是被揪耳朵，也不是个事啊。绝不是他小气，确实不是个事。”

“啧！”

燕辞归看向灵久，“你啧啥？”

灵久咽下嘴里的烧饼，“香着呢，不难吃啊。”

“……”

老者提着鱼篓缓缓走来，“姑娘，没事吧？”

冷雀知摇头，“无碍。”

“多谢二位。”老者浅笑道，“若不是你们相助，我还得跟这孽畜周旋几个时辰，就要耽误事了。”

老者收服蚳的法术，不漏妖气，又看不出师承何派。绝不只是龟妖这么简单。

蚳被收在鱼篓中，只有八寸左右，外形没变，一头双身。燕辞归收回视线，看向老者，“老伯，你这法器真接地气，就是从未听说过，可有来头？”

老者摇头笑道，“哪有什么来头，都是自己做来用的。”

燕辞归凑到人身前，套近乎道：“自己做的？深藏不漏啊，老伯师承何派，可还收徒，瞧我资质如何？”

“一个老龟，自行修炼，哪有什么门派。”

燕辞归还想再问，老伯却开始上下摸索，像是惹了跳蚤上身，半晌才道：“老朽出门着急，身上也没带东西，没有东西能赠于姑娘赔罪。”老者抖抖衣袖，手伸出来，缓缓一礼道，“我代孽畜给姑娘赔个不是。”

冷雀知不冷不热的‘嗯’了声。她向来任性，稍带些蛮横，此时被水怪所伤，能吭声回应，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老者道：“在下道行轻薄，姑娘若不嫌弃，有几句话可送给你。”

两句话，听个响的事，他既然说了，冷雀知也没泼冷水，随意道：“你说。”

老者道：“情义二字太重，可铸人，亦可害人。姑娘切勿沉溺其中，伤身，伤心。”

冷雀知不语。燕辞归蹲到她身前，连连点头，“我觉得老伯说得对。”

“你觉得对？”

话音未落，巴掌声已响起，利落干脆。

“这还有外……老伯在，你就打我。你！你太过分了。”燕辞归险些气急败坏，将脸递过去，“打打打，给你打个够。”

冷雀知瞪他一眼，扭过头，不再说话。

灵久伸手在衣服上抿了抿，冲着手心哈气道：“要不，我打两下试试。”

燕辞归无奈道：“你别说话了。真是两个活祖宗。”

“三界交汇之地，需用心找，眼睛是看不到的。”老者挽起衣袖，一副很赶时间的模样，伸手示意燕辞归，笑着催促道，“你先站起来，双手交错，沉于丹田，闭上双眼。”

燕辞归立即起身，将杂事抛之脑后，按老者所说，闭上眼睛。只感觉手上多些许凉意，瞬间蔓延全身，周遭随之陷入寂静，鼻息都显得格外明显。

“好了，睁开眼吧。”

燕辞归先睁开一只，周身环境已变，幽蓝静谧。他睁大两只眼睛，四处张望，好似身处幻境，不见老者。还未开口询问，便听到四面传声。

“做你该做的事吧。”

燕辞归狐疑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知。你寻找此地，难道是想观看一番？开开眼？”

“那倒不是。”燕辞归拿出符纸，指尖施法，嘴上插话，“三界交汇之地，未免过于安静。”

符纸散去，燕辞归两手还未落下，八卦镜便收到传讯。

任卷舒：碎玉不在那，回去吧。

“三界都盯着此地，谁敢有所动作。况且，此地也不是谁都能找到的。”

燕辞归想趁机盘问他的来历，嘴未张开，人已回到河边。

老者抬头天，嘟囔道：“不晚，不晚，赶得上。”

场景一转，燕辞归抬手挡在额前，眼睛溜出条缝。

灵久围着两人转了圈，“不过半炷香，这么快，完事了？闭上眼后，能找到三界交汇之地？什么样的，吓人吗？”

燕辞归点头，又反应过来不对，“老伯，你说有三件事，现在只完成两件……”

老者打断他，“你们回去的时候，需走南面那条路。这便是答应我的第三件事。”说罢，他急忙抄起鱼篓，“得快点走喽，要来不及了。”

一手抄杆，一手提篓，老者腿脚有些不利索，步子迈得又急，走得左摇右晃。

燕辞归喊道：“要不，我们送您一段。”

老者背着他们挥挥手，“不必，这世间的路，多数都得自己走。”

冷雀知：“东西找到了吗？”

燕辞归摊开手，摇头道：“很显然，并没有。”

“扶我一下，”冷雀知自然伸出手，见燕辞归两手一揣，装模作样。她努力挤出笑意，沉声道，“最后一遍，扶我一下。”

“行。”燕辞归将人拉起来，怪声怪气道，“扶起来了，然后呢，是不是还得背你啊，大小姐。”

冷雀知本没有这个打算，既然他开口了，话就不能白说。她眉头轻挑，“好啊，你蹲下。”

燕辞归嘴角瞬间顿住。

冷雀知：“蹲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