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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

小说:

柳竹秋

作者:

荷风吹

分类:

穿越架空

沾了满身血污,锦云楼是去不成了。

柳竹秋骑马返回灵境胡同的居所,从暗门来到她在柳尧章后院的闺房。

衣衫带血的狼狈模样吓坏丫鬟春梨,发现她安然无恙才道虚惊一场,服侍她沐浴更衣,换回女子装束。

春梨收拾脏衣时拈着那幅快散架的假胡须嘟囔:“小姐以后拆卸胡子时小心点,春梨头发生得慢,你再弄坏一副我就没法给你补了。”

胡子是柳竹秋扮男人的必备道具,使用过程中累积了不少心得。

最初用马尾制作,浆糊粘接,又硬又扎还粘不牢靠。

后改用鹿尾和鱼胶,柔顺且粘得稳当,但戴久了容易毛糙,而且鱼胶腥臭难闻,撕下来扯得皮肤又痒又痛,只一次便废弃了。

反复摸索总结出用人的头发做胡子最合适,而拿面粉调和驴皮胶来粘合,牢固还不伤皮肤。于是买了许多假发髻回来拆制,试过多种后,一次春梨心血来潮从自家头上剪下一截青丝为柳竹秋制作胡须,粗细软硬适中,极易塑形,品质前所未有的好。

柳竹秋很高兴,从此就靠丫鬟供应胡子,戏称其为“美人须”。

听她抱怨,忙笑哄:“下次不剪你的,就用我自己的。”

春梨反对:“不行,老爷规定你在家必须梳高髻,若把头发消耗了,就只能戴假髻,沉甸甸地顶在头上多累啊。”

一句话将笑容从柳竹秋脸上硬生生扒下来。

柳邦彦对女儿的外貌有三大恨:

一、脚太大。柳竹秋一岁时生母赵氏便病故了,她被放在成都老家由保姆抚养,六岁前像个野人,每天爬树上房,四处游窜。柳邦彦写信吩咐家人替她缠足。保姆心疼她,拿裹脚布往她脚丫上松松一绕,也不打结,她随便跑跑便撒开了,等被接到父亲身边时还是个天足。老人家说这个年纪缠足已经晚了,硬缠准定弄成残废,只好任其自然,最终长出一双“巨灵神”的大脚。

二、个太高。古时候女子身形不比男子矮,《诗经.硕人》就歌颂庄姜“有美一人,硕大而卷”,可见先秦时代的女子都以高大修长为美。后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世俗对女子限制越来越严,直到缠起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动务求贞静。女子的体形也普遍转为以娇小纤细为美。

柳竹秋生性好动,十岁起个头就像春天的麦苗一个劲儿疯涨,很快超过一般女子的身高界限,直至与父兄齐头。她每长高一寸,柳邦彦脸色便黑一分,动不动嫌她粗笨难看,说别的女孩儿小鸟依人,亭亭玉立,她是七层巨塔,拔地参天。只合去染坊做晾衣竿,能一口气晒十匹布。

三、仪态差。女子走路应袅娜柔缓,最好像轻云出岫,弱柳扶风。柳竹秋步速快,步幅大,加之腿长,行动时风风火火,比寻常书生还硬气,倒像个英姿飒爽的武弁。家里人常为此取笑,一次她和父兄路过漕运码头,二哥指着正在入闸的大粮船当众打趣:“这船来势沉而迅猛,倒像阿秋走路的姿势。”

柳竹秋不服气,当即指着在河岸上梳理羽毛的水鸭说:“这鸭子专爱臭美,矫揉造作,俨然二哥顾影自怜之时。”

柳邦彦不说次子嘲讽妹妹,只骂柳竹秋无礼,还说粮船的比喻很贴切,命令她今后必须勤修仪态,学出个官宦小姐的样子来。限定她每日起床就须头插步摇,裙系禁步。

这两样首饰都是用来规范女子步姿的,走路时步摇不许晃得太过,禁步不能摇得太响。而插步摇就得梳高髻,禁步则要和曳地长裙搭配,让柳竹秋深以为苦。

灯火映彻铜镜,她望着镜中梳牡丹头,穿月白色长襖的素面女子,五官面庞组合起来是顺眼的,就是不符合时下对女子的主流审美。

眉毛太浓了,不似士大夫们喜好的远山浅黛。

眼睛太大重睑太深,类似羯胡特征,据说是自她母家祖上遗留下来的血统,隔代传给了她。

鼻梁太高,相书上说这是女子傲慢克夫的征兆。

脸型略呈方形,与鹅蛋脸、瓜子脸的芊芊佳人比较,显得硬朗刚强。

……………………

“美女应似蜜桃,芳香扑鼻,软糯甜蜜。我们阿秋却像炒蚕豆,油盐不进,咬起来还嘣牙。”

这是好色的大哥对柳竹秋的评价。她那尚未谋面的大嫂就是个合乎大哥心意的完美丽人。上次为讨好小姑,亲手帮柳竹秋做了双棉鞋,得知她双脚的尺寸后大嫂呆愣半晌,惊叹给她做一双鞋用的材料,够她自己做三双。

柳竹秋微微叹气,不去想那些鸡零狗碎的烦恼,让春梨去请三哥柳尧章夫妇过来叙谈。

“季瑶你没事就好,今天可把我和你三哥吓坏了。”

三嫂白秀英见面时一把握住柳竹秋双手,脸上笼罩着忧虑的余波。

她是柳竹秋的义妹,当日在闺中称柳竹秋“二姐”,出嫁后成了她的嫂子,二人私底下便互称名字,抵消辈分之差。

柳竹秋向兄嫂讲述今日公堂上的情形,安抚他们:“圣上命彻查此案,金宏斌这群饭桶是受不得苦的,过不了多久定会招认,等查出漏题者,贾栋那畜生也休想漏网。到时就能给妙仙姐姐雪恨了。”

柳尧章说:“这回你总算如愿了,明天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去。你装病这半个月老爷太太天天派人来看你,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你露馅,你早点回去我也能睡上个安稳觉。”

白秀英让他别说生分话,柳尧章指着自己青黑的眼圈说:“干系都由我担着呢,我能不怕吗?尤其是今天,载驰兄竟直接登门问罪,吓得我当时脚筋都软了。也亏得他宽厚仁义,还肯替咱们弥缝,这样的好丈夫真是世间难寻,你得快些拿主意才是。”

他盯着柳竹秋,三句话绕回主题,还催白秀英帮忙游说。

柳竹秋不想难为好姐妹,含笑搪塞:“小妹岂敢辜负三哥美意,只是你我都还不知道萧大人的心意,万一人家已经心有所属,或者家里长辈另有打算呢?”

柳尧章拍胸口担保:“你当三哥这状元是糊涂得来的?萧老夫人急着给载驰兄续弦,他呢,只想找个能和自己言语投契的,这些我都事先打听清楚了,才敢为你们做伐柯人①。”

白秀英笑丈夫心急的模样不像要嫁妹妹,倒像在为兄弟讨媳妇,将削好皮的甜瓜递给柳竹秋。

柳竹秋接过边吃边说:“萧大人人品那样端正,家风又出了名的严谨,真不计较我以前干的那些事?”

柳尧章说:“你是指苏韵那事?我今天一并替你澄清了,他知道你为保护妙仙小姐不惜牺牲自己的婚事,还衷心感佩呢。”

柳竹秋蹙眉:“三哥这话差了,当年我听说陈阁老的小儿子龅牙凸嘴脸上还长满麻子,就打心眼儿里不愿嫁他,即使没有妙仙姐姐的事我也会想方设法把婚事搅黄。还有,那次在狄夫人的寿宴上我是真觉得那苏韵之标致可爱才写诗赠他。你们男人见了绝色美女都能赠诗传情,我自认才情不逊于你们,为何你们风流使得,我就使不得?你在萧大人跟前把我描绘成贞烈女子,使他误解我的本性,日后我若真与他做了夫妻,也得装贞烈不成?若是不装,他见我好风月男色,定会以为我们兄妹在联手欺骗他,不止我跳入火坑,只怕你也要同他反目成仇。”

白秀英和春梨笑得前仰后合,柳尧章哭笑不得道:“别人随便一句话不妥当她就有一千句来指摘。我若不是从小同她斗嘴习惯了,真真要被她气死。”

白秀英支着薄红的香腮笑噱:“我就爱季瑶直爽,我们女人平时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到她那儿都能挥洒自如,只是听着也觉痛快。”

柳尧章豁达又宠溺妻子,故意质问:“这么说你也想学她好色?真真岂有此理。”

白秀英看了看柳竹秋,见她斜睨怂恿,便笑微微向丈夫说:“君岂不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②?”

说罢主仆四人都哈哈大笑,柳尧章假意埋怨柳竹秋:“都是你这女登徒子乱教人,照你们的意思,那貌丑的男人就不配被女人心悦了?”

柳竹秋说:“若有左思之才,就是相貌同他一样丑陋,也是值得倾慕的。我们所嫌的不过是那些獐头鼠目,胸无点墨,行止又下流恶俗的蠢汉罢了。”

聊到“好色”话题,她顺势带出刚才在皇城下的惊险遭遇。

白秀英后怕地捂住胸口:“瑞福说你去锦云楼了,我还正想问你妙仙姐姐近来好不好,没想到你竟撞上了飞来横祸。”

柳尧章又替妹妹淌了几滴冷汗,埋怨:“你胆子也太大了,稍有差池,我们家此刻已家倾宅乱了。”

白秀英劝慰:“季瑶是见不得好人受屈才挺身而出,她机敏果敢,自然是先有把握后再出手的。”

柳竹秋嬉笑着拉扯柳尧章的袖子,求他别生气,却又拱火:“三哥见过太子殿下,可否再给小妹描述一下,今日差池错过,小妹当真遗憾得紧。”

柳尧章疼她是真,却也觉得她此番闹得太过头,因习惯让着她,不忍严责,玩笑似的劝告:“你应该庆幸自己没见着太子殿下,殿下仪表举世无双,你这么贪色,只看一眼就会害相思病,到时岂不白白断送小命?”

柳竹秋大笑,向白秀英告状:“秀英你评评理,三哥刚还说我嘴巴厉害,明明他这张嘴才是绵里藏针,杀人于无形呢。”

夜已深,他们谈完正事,开够玩笑,准备散会就寝。

柳竹秋说她此番能全身而退,多亏张选志在圣上跟前求情,明日先去看望宋妙仙,后去张府道谢,完了再回柳家。

洗漱完毕,她宽衣钻进帐幔,趁外面没吹灯,拿出方才藏在枕头下的太子赏赐的手绢仔细观赏。

手绢上用金银丝线绣了一头文彩辉煌的麒麟兽,还是簇新的,拿在手中芳馨扑鼻,正是太子身上的香气。

“小姐,可教我逮着了!”

春梨突然悄无声息地从帐幕下钻进来,着实吓了柳竹秋一跳。

“死丫头,干嘛吓唬人?”

“我早发现小姐在枕头下面藏了东西,还等着你叫我来开眼界呢。”

“好,上来,我让你开开眼。”

春梨五岁起伺候柳竹秋,跟了她整十年,情分有如亲妹妹。柳竹秋往床里挪了挪,拍松身旁的褥子,伸手将她拉进被窝,让她一同赏玩手帕。

“原来这是太子的帕子,不愧是皇家御用之物,我还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绣工呢。”

春梨艳羡地观赏手帕,被那馥郁的香气吸引,采蜜蜂似的贴上去嗅闻。

“什么香这么好闻?”

“不知道,多半是外国的贡品,民间买不到的。在外面晾了半天还这么浓郁,据说‘荀令君至人家,坐席三日香。’③,我看太子殿下也是。”

“唉,我都替小姐可惜了,要是今天能见着殿下就好了,那么好看的人,看一眼也能做上一整年的美梦吧。”

柳竹秋笑道:“其实我觉得没见着也好,你想,要是人们夸大其词,太子其实并没有传闻中的好看,又或者不符合我的喜好,相看后我肯定会大失所望。自古以来美人都是停留在想象中时最动人,比如《蒹葭》里就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美人在水的另一边,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就因为听说她很好看,人们才不顾‘道阻且长,溯洄从之’④。要是见过了,觉得并不符合心意,哪有这份渴望和毅力?”

春梨笑歪在枕头上,扯着她的袖子嚷:“小姐真会逗人,我见别的小姐说话带个‘男’字都会脸红半天,就你还能头头是道讲解,你在外面也这样?”

柳竹秋说:“你终年呆在深宅,不知道外面那些男人从来都是这样议论我们女人的,他们可不会羞耻脸红,反而还洋洋自得呢。”

“那你跟他们应酬时也陪他们议论?”

“不,我只同他们讲女人也是看重男人相貌的,让他们勤修边幅,注意涵养。有那起混账人不服气跟我辩论,都被我驳倒了。”

柳竹秋对那些人说,禽兽界里如孔雀、狮子等都是雄类比雌类毛色更鲜亮,花纹更美丽。因为只有外表最出彩的雄类才能在求偶中胜出,得到雌性的青睐。所以这些雄类的美貌都基于雌类的喜好和需求,雌类希望它们好看,它们就变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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