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往事》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莎顿的春天极短，风很大。早春的冰雪消融，乍暖还寒都被裹夹在暴土扬长，沙尘漫天的短短几周里。
风停的时候，气温已经很高，俨然要进入初夏了。草木却跟不上趟儿，还在抽丝发芽，嫩绿鹅黄，想把季节留在春天里。等几场大雨洗礼之后，夏天就毫不犹豫地登场了。天空瓦蓝，太阳明亮，街道校园都变得十分洁净，满眼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夜校的口语课也很快结束了。如同早春地上的泥泞，并不影响一个生机盎然的季节的到来。我兴冲冲地跑去大学注册，成了莎大正式的学生。
“你的眼镜呢？”我问唐勋。唐勋的脸上不见了金丝边的近视镜，少了分小女生的呆板稚气，我眼前一张少女端庄秀丽的脸。
“我戴着‘博士伦’呢。”
那些天我常和唐勋见面。在我们的小圈子里，我俩是仅有的在这个夏天开始读大学的中国留学生。
我们从行政楼领来资料，穿梭在机房和学生中心之间，查阅咨询各种问题。让我吃惊的是，平日里从不多言的唐勋竟然十分地高效干练。
“我是军人家属，训练有素。”她朝我笑。
选专业或许让许多人头疼过，对我们却再简单不过了。我们无非是想毕业能找到份工作，好在国外生存下来。能实现这一理想的专业，当时非计算机莫属，以至于文理学院的计算机系，里面一半是中国和印度的留学生。我俩毫不犹豫地去报了名。
“本来就想学这个来着。”唐勋说。
“我没所谓。”我说。
年少的我们并不懂得，人生里那些个大大小小的选择，都将成为我们生命链条上环环相扣的一环。某个看似不经意的决定，已经在悄然间牵动了整个的前途命运。而我们当时只道是寻常。
面向一年级新生的课林林总总，可以跨学院任选，以此帮助新生发掘兴趣所在，进行专业选择。
“咱找个实用的，能拿高分的课。”唐勋说。
我没意见。
我俩选了微积分。课程信息全在网上，暑期的课是强化版的，平时一个学期的课，被压缩在一个半月里。周一到周五，天天有课。
去书店买书，发现新书贵得吓人。老师的网页上又有警告，不许拷贝教科书，否则侵权。我想起教学楼里的广告栏。好在教这门课的老师已经两年没改版了。我们找到两本旧书，卖价还不到原价的一半。唐勋打电话过去，约好时间地点，一手交钱，一手拿书。电话里谈得爽快，有个卖家连课堂笔记和批改过的作业都一并送上了。
课程开始。讲课的老师竟是个中国人，叫理查德。
我和理查德这名字颇有渊源。我最早知道的英文名，就是理查德。在我几岁的时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家里的三洋双卡录音机里天天放着钢琴曲。那盘磁带叫《命运》，磁带封皮上那个金发碧眼的人，我妈告诉我，就是钢琴王子理查德。他在我妈心中的地位，简直不次于费翔。
“你将来也要弹钢琴。”我妈说。
那段时间，少年宫里想让孩子试弹钢琴的家长人满为患。我妈走后门才得以让我在那架老旧的立式钢琴上，跟着她好不容易找来的一位幼教老师弹了两天。那老师嫌我手指太笨拙，终于承受不住告饶。我妈垂头丧气，破灭了她把儿子培养成钢琴王子的梦。有的家长却没放弃，执着地把孩子逼成了琴童。那群孩子里，有一个叫朗朗。
临出国取英文名时，我对我妈说：“得起个跟中文名谐音的。”
“那不一定，”她说，“我看叫理查德就挺好。”
“威廉”是我妈后来让步的结果，里面仍暗藏着她对我英文水平的期待。
微积分理查德与钢琴王子理查德绝非同类。微积分理查德四十岁上下的样子，身材矮小敦实，国字脸黝黑，四六分的分头因为剪得太短半站立着，根根乌黑发亮。鼻毛浓重，久没修剪露出鼻孔外。他身上总是那套深蓝色宽大的西服，袖口的标签上绣着汉字“报喜鸟”。标签上方胳膊肘的地方蹭得油亮。前臂和肩头常落了粉笔末，他用手去掸，留下个白指印。深色的衬衣常换，领子都洗得起了泡。脚上的一双黑色耐克旅游鞋风尘仆仆，被西裤的裤管擦拭着。他总是在上课前一分钟背着个颜色退成了棕红的黑色双肩书包，一声不响、步履稳健地出现在讲台上。
理查德虽然与我说话不多，但每次问他问题，他都声音和蔼，面容慈祥。我最喜欢的，是他的英语口音，老外听得咋样我不管，反正我听着特别熟悉顺耳，还好理解。
微积分没多少词汇，学起来比想象的还得心应手。同班的老外被难得龇牙咧嘴，我跟唐勋却游刃有余，就像两名武林高手，拈花摘叶之间就把人家打得落花流水。老外里也有自觉良好的，其实最多不过江南七怪。我和唐勋，是东邪西毒。一考试，高下立见。
期末成绩出来，我没悬念地打了九十九分，唐勋稍逊风骚。理查德带着歉意跟我说，班里一旦出现我们这样的中国学生，他出题就觉得头大。题出简单了，中国学生打出满分，怕被人说偏袒舞弊；出难了，外国学生大面积不及格，评价教师时给个差评，会影响他的职位，甚至饭碗。我的试卷完全没错误，理查德只好以平时作业为由扣了我一分。九十九和一百之间差的可不只是一分，我心有不甘，却也只好作罢。
我和唐勋乘胜追击，继续选微积分（二）。老师仍然是理查德。我俩常一起在学校看书、写作业。不久，中国学生间似有传闻，江湖上出现了“神雕侠侣”。这是阿伦告诉我的。
那天，我把唐勋和我读五级时的笔记给他送到语言学校去。辛迪洪钟般的声音透过教室的后门传出来，我隔窗看进去，她正往黑板上写字，硕大的身躯遮住了板书。忽然间觉得，往日的厌怨已经风轻云淡，泯于一笑之间了。隔壁教室里，史蒂文的手正在同座中国女孩的裙下摸索。那女孩打扮入时，露着一大片的背和肩。我猛地敲了一下后门，在一声女孩的尖叫中微笑着拔腿走开，脑子里又浮现出史蒂文张皇失措的狼狈模样。
七八月是莎顿的盛夏。气温其实不过二三十度，太阳却火辣辣的。我早已是一身短衣短裤，出国时我妈把我四季的衣物置备个齐全。唐勋换上了真丝或薄纱的连衣裙，雪白的胳膊、小腿露在外面，把裙色衬得更加娇艳。路过的人总要侧目多看她一眼，我像片绿叶配衬在一旁。
阿伦有时下午来大学跟我俩一起看书。之后我们会在校园上漫步。校园处处绿树成荫，草坪也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草坪旁的灌木丛里果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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