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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六

小说:

彼岸往事

作者:

I是我啊I

分类:

衍生同人

《彼岸往事》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我们在人流如潮的尘世间穿行,慢慢就学会了虚张声势,闪烁其辞,或者缄口不言。我们披盔挂甲地把自己遮掩起来,隔绝外界对内心的触及。

可总会有那个人出现,在她面前,你不用防御,不用伪装顾忌,你只是你自己。你可以和她说那些不情愿说给别人听的话,可以把郁积在心里的情绪都宣泄出来。在她的身边,你无比放松,无比信任,简直像个睡在羊水里的婴儿,安然沉浸在她带给你的一片静谧里。

在我十八九岁的时候,我是不会想到这些的,即便在那一年里,我真真切切地感受过。在之后的匆匆岁月里,在喧嚣欢腾的空虚或者曲终人散的疲惫时刻,我时常会回想起那个感受。我也遇见过聊得投机、处得来的人,可是心底柔软的触角告诉我,无论如何,十八九岁时的那个感受,是没法被复制的。

那天下午,我在屋里闷头学了几个小时之后,下楼去大堂转悠。

忽然冰莹从外面走进来。

“下雪了。”她见到我说,“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说好啊,回屋抓了羽绒服跑回门厅。

隔了落地的玻璃窗,外面天色暗淡,并不见有雪花飘落。

“不是下雪了吗?”

“是啊。隔着窗子看不到,很小。”冰莹透过玻璃看着天空,“下在空气里了,要出去才感受得到。一旦感受到了,你会发现,也是好大的一场。”

空气里果然飘浮着极小的雪片。有零星的几片落在冰莹灰白格子的大衣肩上,并不化去。从某个角度可以看到它们反着光,像极薄极细小的冰片,尚没有雪花的形状。这些冰片充斥在干冷的空气里,悄无声息地飘落。冰莹微仰着头,脸平静苍白,她小小的单薄的身躯伫立在空旷的雪地上,被这场寂静的风雪裹挟着。看着她,不知道为啥,我忽然有种似乎想哭的感觉。

我们话不多,并着肩默默地走。她的肩头偶尔擦在我的羽绒服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我们走过小天文台半球的金属穹顶,走过体量方正巨大的图书馆,走在若干个教学楼和行政楼之间。莎大的楼,古旧的欧式楼庄重繁复,现代的楼宇明快简洁,却都为了御寒筑了厚重的外墙,墙上开着狭长的竖窗,窗洞里窗影浓重。楼和楼之间有连廊,不经过室外就可以在各个楼里穿梭。

我们一直走在外面,最后穿过一大片平坦的覆着雪的草坪,转过农业楼,眼前现出一片松林。冰莹朝我笑笑,带头走进去。松树的松针很长,深墨绿色的表面覆了一层□□一样的膜。松枝上挂着厚厚的雪。围着树根的地方,雪很稀薄,露出厚厚的褐色的松针。一些个松果球散在松针上,被松鼠剥光了松子,表面结了晶亮的冰。

冰莹回头笑着看我,“有毛线球没?免得迷了路。”我回过头,林间一行深深浅浅的足迹。转了一会儿,冰莹在一棵巨大的松树前停下来,眼前豁然开朗。我们正身处在一个高岗的边缘。一枝粗大光秃的树丫横在身前又斜向上伸向天空,像松树伸出的手臂,护住树下的人不滑下高岗。

高岗下,一大片覆盖着白雪的农田。农田里隐约可以看见探出雪面的麦茬,泛着淡淡的枯黄。洁白的田埂在农田上划出方正的格子,沿顺着地形参差而整饬,一直排到远处的林边。农田的边缘是一条河,没有结冻,平静和缓,看不出河水的流动。河面上笼了一层雾气,弥漫开来,远处的农田、林子,以及河对岸空旷的雪原,就都隐在地平线上白蒙蒙的雾气里。河上有几座桥。近处的一座笔直简洁。再向前,分段式的钢架桥富有韵律。最远处的那一座,桥身上几个圆拱,似乎颇为宏大,隐在雾气里了,看不清楚。

“完全想不到咱们现在仍然在校园,是不是?”冰莹朝我笑笑,“这个树,是我的‘瞭望树’。这里我一年四季都来。”

冰莹说,麦田是农学院的试验田。这条穿城而过的河,是莎顿河。

回来的路上,冰莹变得欢快起来。

“这个树丛里面,春天的时候有很多鸟儿,各种颜色,叫声也好听。躲在里面看书,有它们陪着,美妙极了。”

“夏天的时候,那个大草坪周围的灌木丛里躲着野兔。有一次我还遇见过一只狐狸。噢,刚刚看见的农田那边还有草场,夏秋的时候会放养许多的奶牛和马,都是农学院的。”

“那个新楼是商学院,这栋是文理楼。”

“我总来这里的机房上网。”我说。

“哦。那注意到墙上的广告栏没有?”

“没注意过。”

“你仔细读,会发现有些广告很有趣。我有一次买了本文学史的书,就因为卖它的广告是首优雅的小诗。买回来,果然在书的边边角角发现了好些美丽的句子。”

“这是我们的化学楼。这学期化学品库角落的天花板上出现了个小洞,几次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次地上还有破碎的坚果壳。等春暖花开了,我再去向维护的师傅报告……”

冰莹仿佛在说着一个个喜悦的秘密,眼前这个肃穆的校园,在她的讲述中成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她在里面自得其乐。

“饿了没?”

“有些饿了。”

“就在文理楼吃吧,那儿的比萨好吃。”冰莹引着我,穿过草坪上的小径,到达文理楼一个隐蔽的侧门,“做比萨的那个胖胖的姑娘,这学期容光焕发的,脸总是红扑扑的挂着笑。上个月她手指上多了一枚钻戒。”

在餐室里,我们见到了那个胖胖的姑娘,满面笑容地和我们打招呼,手上那颗钻石亮闪闪的。

那里的比萨果然好吃。用过餐我抢着付钱,冰莹由了我。我看着她把餐椅收回桌下,连桌面也收拾得干净如初。

走出餐厅时,天开始放晴,西边天空淡粉的天色里氤氲着浅鹅黄。天空中又有冰晶飘落,落在冰莹的头发和肩上。我呆呆地看着她迎向天光的脸。她微笑着看着我:“怎么了你,走啊。”

行政楼的角落,有一个小咖啡厅。隔窗看出去,不远处的树梢间露出小天文台金属的圆顶,正反射着天边温暖的天光。

“喝杯咖啡?”

“好啊。”我随声附和,脑子里仍想着冰莹那泛着天光的平静安宁的脸。

“等我一下。”

一会儿,冰莹回来时摊开手,手里大大小小一些硬币。

“哪来的?”

“我喜欢在这里喝咖啡,又总是忘记带钱,或者没零钱。我就把找给我的零钱藏在附近,有好几个地点,下次来时,就能有钱喝杯咖啡。”

“好像松鼠一样。”

“是吗?难怪觉得和它们亲近。”冰莹笑得很欢快。

我们并排坐在窗前望着天边,直到天文台金属穹顶上的光渐渐暗淡下去,才起身离开。冰莹又把桌子收拾得像我们不曾去过似的。

“这是我第一次喝咖啡。”

“是么?感觉怎么样。”

“挺好喝的。”

“慕黑勒楼下有个咖啡机。”

“我见到了,不会用。”

路上,我开始给她讲我刚到时的经历。“出国的时候,银行只给换美元。我妈把换来的美元缝在我的短裤上,我就这样把美元带来了加拿大。我路上还不放心,时不时要用手去按按。按的时候,就想起鲁迅的小说,‘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我朝冰莹笑笑,她静静地听,肩头擦在我的羽绒服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中介公司为了省钱,买的是夜间的机票。从温哥华转机过来,落地都凌晨一两点了。寄宿家庭只来了女主人,并不热情。她开车带我回家,我从车窗看出去,四下里荒凉一片,被稀稀落落的路灯照到的,除了风雪还是风雪。‘这就是加拿大么?’,跟想象里完完全全不一样啊。我拿眼睛偷偷瞄着开车的她,心里想,不会是上当受骗了吧。‘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

“到了她家,她指指楼上的一个房间,简单地说了几句我似懂非懂的话,就去睡了。我把行李搬进屋,屋里温度很低。可房子里一片黑暗,他们已经睡了。我只好穿着衣服躺在床上,再盖上床上的被子。旅途的兴奋早就不见了,我在寒冷和疑惑里终于昏沉沉地睡过去了,直到清晨又被冻醒过来。这就是我在加拿大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冰莹看看我,又低下头静静地跟着我走。

“第二天我才知道,屋里有个温控盒。以前家里的暖气都是集体供暖的,我哪懂啊。我又刚好把行李压在了暖气口上。

“第二天早上,我把带给他们的礼物从行李里拿出来,女主人让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一开口就跟我爸妈说‘加拿大好像也不怎么样。’沉默了片刻之后,我竟然听见我妈在电话那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把儿子推到火坑里去了!’我一下子就呆在那儿,之后又说了什么已经记不得了。”

冰莹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

“直到过了几天,我跟我爸妈说,一切稳定下来了,感觉还不错,他们才算安下心来。”

对于我妈的哭声,我不知道在冰莹把手搭在我胳膊上的时候,她体会到了多少。我是在之后的一些年里,一次次回想起那天早上我妈电话那端传来的哭声,慢慢地明白过来的。

在那个年月里,在我们生活的小城上,信息极其闭塞。我爸妈只是在淘金潮一般狂热的出国潮中,把他们唯一的儿子送去了一个遥远的国家,期望他在那里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出国应该是不会错的吧,不然为啥大家都趋之若鹜呢?”但周围也会有许多消极的说法和负面的传闻吧。国外到底是什么样儿,他们的儿子将会面对一个怎么样的未来,对于他们都是不可预料的未知。他们决定赌一把,用他们所有的积蓄和无数本可以共享天伦的美好时光作赌注的,一场命运的豪赌。而就在他们最惴惴不安,最脆弱的时刻,我的一句冒失的话,惊雷一样炸响在他们耳边,把在电话前苦苦等待的他们的美好期翼击了个粉碎。他们空悬的心直坠下来。我妈就在极度的失落和自责中崩溃了。

父母对子女的厚爱,永远是他们最不堪一击的软肋。

“那天女主人又带我去了银行。我按她的建议,把所有的美元换成了加元。后来知道,那几天正是汇率最低的时候,然后心疼了好些天。”

“经验都是在跌跌撞撞里学来的。”冰莹把手从我的胳膊上收回来。

“我算是不走运的。那女主人有两个儿子,大的不到十岁,小的五六岁。那么冷的大冬天的早上,他们就得很早出门去送报纸,生活一定很拮据。男主人看上去年纪比她大很多。女主人说,他是孩子的继父。他是个残疾人,坐着电动的轮椅。脾气似乎不大好,女主人对他唯命是从的。

“我开始两天吃不饱,要求加餐,他们就不满意了,之后很快就去找了语言学校。语言学校似乎也不惊讶,就把我安排进了慕黑勒……”

我一路说下去,到慕黑勒时,天色已经暗了。空气里的冰晶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天上的云也不见了,看得见数颗寥落的星星,在夜空里十分明亮。我们绕着慕黑勒后面的松林一圈圈地走。走得热了,我把羽绒服拉开。冰莹也解开了大衣的扣子。慕黑勒窗口透出的灯光和雪地的清辉洒在她的身上。风把她的头发吹向脑后,大衣摆被掀了起来。我看见她光洁的脸和她胸前月白的羊绒衫上玲珑的凸起。她平日里婉约的青春,此刻在风中飞扬起来了。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也静静地站在那儿,含着笑迎向我,一动不动。时间就在那个瞬间停止了。

风过去了,几缕秀发遮在她的脸庞前。她明亮的眼光,还有浅笑,透过她的秀发闪耀着。“真好。”我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

静默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终于开口说:“天很冷,回去吧。”

初吻总该是最为难忘的人生记忆之一吧。该像里程碑一样矗立在少年时代,无论何时回首,都历历在目。我对我日后初吻的细节却没有太多的印象,它随即就被翻涌而来的炽烈的欲望之焰吞没了。就像一株嫩芽,我还没来得及去体味它的勃勃生机和葱葱绿意,它就在转瞬间瓜熟蒂落了。

当我每次把年少时的一幕幕仔细打量的时候,那一夜和冰莹站在慕黑勒的松林前,是我最情愿交付自己初吻的一刻。而这一刻,在当时却被那个懵懂少年以一句“天很冷,回去吧。”匆匆错过。多年以后,当有人问起我时,我对她说,我的初吻发生在一个冬季的夜晚。那天夜空星辰闪烁,地上冰雪晶莹,我俩站在其间,熠熠生辉。

还没进门厅,就听见大堂里传出来的音乐声。

“是莎顿的乌克兰民族乐团,常来这里排练。”冰莹示意我不要说话,牵着我的衣襟,和我坐到电视角的沙发上。

大堂的桌椅被一层层地叠合着堆在墙边,空出了很大的空间。顶棚的灯全部被打开了,把大堂映得灯火通明。站在一侧的乐队正在演奏。队前两位年长的男子,神情沉醉地拉着手风琴,节奏明快。

大堂中央,十几对少男少女。他们上身穿着洁白的真丝衬衫,宽襟阔袖,领口和袖口处绣着红黄相间精美细致的花朵。女孩一袭过膝的红裙,裙摆处一道黄白花的宽大刺绣镶边。红裙下露着一截白色的裤袜和脚上高筒的红皮靴。男孩下身是白色真丝的阔腿裤,腰间缠着鲜红的宽丝带,脚上的短皮靴乌黑油亮。一众佳人,女孩婀娜,男孩俊朗,他们脸上青春洋溢,舞步轻快有力,时而一声欢叫,大堂里流转出热烈奔放的乌克兰风情。

我和冰莹在垂幕后目不转睛地欣赏,直到排练结束。乐团散去,夜深人静。

“一个下午连晚上带着你到处走,耽误你读书了,真是罪过。”

“这是我到莎顿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天了。你还跟我说英语,我求之不得的。”

“我喜欢这感觉。”冰莹浅浅地笑。

“啥感觉?”

“挺舒服挺熟悉的,像咱们早就认识似的。”她轻声说。

“真的么?”

“该去睡觉了。”

“一点儿也不困呀。”

“一定是那杯咖啡。以后不敢给你喝了。”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黑暗里的天棚,反复回想着一天里的每一个细节。冰莹此刻该进入梦乡了吧,她也在想着我么?

那天之后,我很是期盼了几个下午。冰莹笑着说:“怎么可能,那天老师临时有事而已。你不是也快到期末了么?”

“你猜这段时间是什么激励我早上爬起来的?”我坐在沙发上问冰莹。

“通过考试?”

“不是。”

“报答父母?”

“是早餐的水果罐头。”

“什么?”冰莹笑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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