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黎几乎是颤着音问出这句话,她眼睫低垂,如黑翼的蝴蝶轻轻翕动双翅,生怕再看他一眼,眼泪就止不住掉出来,许是因为腹中怀了胎儿,她的性子变得愈加多愁善感,动不动就热泪盈眶。
她暗暗敦促劝解自己,将军出征乃兵家常事,她前世不也是这样守着过来的吗?不能仗着自己怀孕,就要求丈夫时刻留在自己身边,她这般不识大体,恐会误了大事。
速战速决是当下最佳的解法,至于花栩口中的十日期限,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再另想办法周旋,大敌当前,她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苏怀黎几欲肝肠寸断的一句质询后,室内忽而陷入一种沉黯的氛围。
祝无恙被她问得凝噎,心口忽而一搐,翻腾着噬心入骨的酸热,呛得喉间发堵。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近日来怎的瘦了这么多?单薄的身躯仿佛下一瞬就要被绒裘压垮,双肩细微的耸动,凸出如纸刃般瘦削的弧线。
他恨不得下一瞬就将她揽入怀中,揉进骨血,告诉她,他答应过要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不会走,甚至骤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想带着她一起去西州。
“阿黎,我——”
“我去吧。”突兀的男音忽而响起。
众人齐齐望去,视线扫在发声的那人身上。
祝无恙抬眸蹙眉盯了他片刻,质问道:“你行吗?”
宋阔眉峰微挑,似乎对他这声质疑表示不屑。
他唇边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状似挑衅道:“此话说得好笑,我怎么不行?我十几岁就上战场杀敌,那时你还是躲在父亲身后的稚儿。”
祝无恙没理会他“玩笑”般的调侃,眉心紧锁,一言不发。
长风亲历了中北一役,对宋阔的情况了如指掌,他难得出言担忧道:“可是,你身上的伤……”
宋阔随意道:“无碍,休息这几日已经痊愈了。”
中北这场战役,于他而言,就如同重新挖开身上的痼疾沉疴,一一剔除生于内部的腐肉,虽经历了摧心剖肝之痛,但也实实在在地铲除了旧疾的隐患,酣畅淋漓。
这个英雄,他非逞不可。
他一度想过,干脆死在中北的战场上算了,还能博得一个壮烈牺牲的好名声,也对得起抚北将军的名号。
但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能活着回来,这条贱命,竟然还能再派上一点用处。
惊讶亦或是担忧的目光频频投来,但他只感受到一人的视线,她清浅的眸光如有实质,似箭矢般轻轻击中他的心扉,胸口上未愈的伤口隐隐发烫,不疼,反倒是无比痛快。
此法卑劣幼稚,但也是他唯一能成功的办法。
他这条命不值钱,能换取她怜悯的一眼,就算是死,他也算了无遗憾了。
他打破了凝固的僵局,一锤定音:“我意已决,你们莫要再纠结了,明日一早我便出发。”
“不过临行前,我还有一个未了的夙愿,若有朝一日我死在战场,烦请祝将军第一时间替我送信给历都的母亲,她一定会替我感到开心。”
祝无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口吻僵硬:“给我活着回来。”
*
当晚,今岁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如棉絮般洋洋洒洒,从广袤无垠的黑暗苍穹中洒落人间。
“下雪了!”
不知是哪处传来稚童清脆干净的嗓音,陆陆续续的,各家纷纷破窗开门,一睹新雪的盛景,行人不约而同地驻足在宽阔的大街,抬头仰视上苍的馈赠,更有甚者,直接躺在街上,任凭冰凉柔软的新雪覆在肌肤之上,如痴如醉。
一场雪,彻底点燃了汝县的生机,暗夜亮如白昼,大地如披新衣,众人的欢声庆贺回荡的这座小城中,久久不绝。
明善邸,第一个发现下雪的人是守夜的小厮,他惊喜地奔走相告,丫鬟仆妇争先恐后跑到庭院中,彼时苏怀黎正在屋内执笔撰信,季棠兴冲冲地推门而入,拉着她一同出去赏雪。
她笑着推却道:“怎么和小孩似的,玩心如此重,明早起来看也是一样的。”
季棠咕哝道:“当然不一样,瑞雪兆丰年,这可是今年第一场新雪,明天再起来看,就是老雪了!”
苏怀黎被她如稚子般娇憨的发言逗得一笑:“你说的是,雪不等人,你先行去赏雪吧,待我换一身暖和些的衣裳再去找你。”
季棠不疑有他,叮嘱她一定要穿得厚厚实实的衣裳再出去,月事期间身子最怕寒气,可千万仔细不能着凉。
待人走后,苏怀黎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笔墨戛然而止的信上。
她眼眶一热,渐渐蓄积了泪水,指尖落在信纸上,倏而一攥,簪花小楷的娟秀字迹被揉得变了形,良久后,视线重新恢复澄澈,她伸手抚平信纸不规则的褶皱,深深吐出一口气,继续伏案完成下爿。
雪花绵延不绝地落下,待苏怀黎出去后,雪层已经堆积到快要没过脚踝的厚度,抬头望着暌违已久的降雪,她沉甸甸的心情慢慢变得如雪花般轻盈,雪瓣在空中打了个旋,忽忽落入她的掌心,静静地融化,最后透入她的肌肤。
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希望的,她想。
二更鼓声传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尽了兴,三三两两结伴散去,季棠小脸冻得发红,还在乐此不疲,待人走后,苏怀黎转身看她,往她手中塞了一封信。
“阿姐,这封信,麻烦务必让吴都尉替我转交给长公主殿下。”
季棠脸上笑意未减,只是微微凝住,端详这封火漆密封的信笺,不明所以:“给长公主殿下?”
苏怀黎颔首:“在京城的时候,我与长公主打过几次照面,还算是有交情,但苏氏与贺氏交恶已久,我担心她心有顾虑,不愿出面搭救兄长,思来想去,决定手书一封,求她看在我的几分薄面上,能不计前嫌,救我兄长、友人于危难之间。”
季棠面上浮现了然的神色,肯定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你放心,我现在就让人去送!”
苏怀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敛回心绪,转身朝后院门走出。
*
后罩房内,赵煊已被关押在此数月,除了苏怀黎回府那日赏脸审问了他一个时辰,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其人。
入冬之后,后罩房内的温度低得能把人冻僵,这本来就是个堆放杂物的破屋子,搭建之时自然没考虑过保暖这一层因素,他冷了好些时日,又被祝无恙浸入护城河冻至昏迷,扔在后罩房时五脏六腑如扎上数千细密的寒针,就连呼吸都沉涩艰难。
模糊中,残留的意识浮在脑海中,他快要死了吧。
可偏偏苏怀黎心软,又救了他一命,差人替他问诊开药,送来炭火和过冬的被褥棉衣,他不再饱受蛊虫的折磨,这后罩房的这几个月,他竟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远远胜过在赵府战战兢兢、被人低看一等的日子。
所以,当他再次见到苏怀黎时,她的出现就如同在平静良久的心湖上投入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他慌忙起身,略有些拘谨道:“苏小姐,您怎的突然来了?”
苏怀黎不留痕迹地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一盏燃烧过半的蜡烛足以点亮屋内的每个角落,微风从门缝的罅隙中悄然钻入,拂得火苗摇曳不停,屋子还算温暖,俨然成了一间像模像样的寝屋。
她心间微松,拿出藏在裘衣下的油黄纸包裹的药材,轻轻搁在木桌上。
在赵煊紧张而激动的目光中,她淡着脸道:“这是江大夫留下的解蛊药,此药烈逾鸩酒,透骨入髓,但能保你性命无虞,你若铁了心要解蛊,但饮无妨,该交代的我都交代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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