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鼓》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一个月后。
庆典当日。黎明时分。
我坐在镜台前，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镜里面的女子不算老，额头还饱满，牙齿还整齐，下巴还削尖；但她眼神呆滞，肤色暗黄，嘴唇干裂，眼角儿浅浅的纹路里镌刻着岁月的沧桑。
无论如何，这是位妇人了。
记不清有多久没这样仔细看过自己了，原来不知不觉已是这副模样。
叹口气，我将调好的石黛沿着眉毛细细向鬓边画长，再将胭脂均匀涂上面颊，希望自己看上去气色能好些，等下大哥见到我也许会更容易相认。柯启说大哥会出现在庆典上，他要我们自己看看能不能认出对方。
我觉得这很没有必要，直接把他带过来相认不好么？柯启第一次没有答应我的要求，干脆地道：“不好。婉儿，别再操这么多心了好不好？这一次一定要听我的，别问为什么。”
也是。我这么瞎操心确实于病情不利也没什么必要，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反正我终归会和大哥相见的，何必一定要计较见面的方式？我不能老是任性，这次我应该听他的安排，相信他。
我知道这次典礼柯启明令不许劳民伤财，庆典前夕，礼部与工部曾联名上书，要求翻修安宇殿。那时我病卧在床，柯启于桌前翻看奏折，偶尔抬头看看我。看到这个折子时忍不住便冷笑起来，道：“真会找时机，这是又想趁机捞一把了。这安宇殿好好的，修什么。”随手便把那张折子丢在一旁。
虽说严禁铺张，但该做的自是一样也不能少。宫外黄土垫道清水洒街，宫里张灯结彩紧张忙乱。到了庆典这天，教坊里一大早就弹奏起欢快的乐曲，皇宫里一片喜气洋洋。柯启携着我的手缓步登上高台，一同接受下面分班站立的朝臣的祝贺。
我扭脸望着他，他脸上却不见一丝笑容，严肃而沉默。他在我面前从不这样，我心里原有的几分欢喜几分期盼被他的脸色冲淡，想微笑却没笑出来。
这时有人站出来开始唱颂词，从柯启登基之初朝廷的动荡不安说到现在的稳定祥和，辞藻华丽，行文流畅，极尽称颂之能事。我似听非听，一心想着何时才能与大哥相见。
好不容易颂词念完了，紧接着鼓乐齐鸣，早有宫里的歌伎上来献舞，人如扶柳，舞姿翩然。我禁不住又转眼去看柯启，他还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见此情景，我心里有些打起鼓来：这样喜庆的日子，他因何如此郁闷不乐？那双一动不动看着下面歌伎的眼睛，散发着一种我似曾相识的暗沉的幽光。
这种目光我一定是在哪见过，这是一种可怕的光芒，仿佛能杀人于无形。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心想我怎么会想到杀人二字？可千真万确，我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就是这两个字。
我开始不停地偷眼去看他，手心里抓了一汪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紧张害怕。我已经听不见阶下那名乐师在弹奏什么曲子，我又像以前那样觉得浑身发冷。
这时柯启忽然皱眉挥手，板着声音道：“怎么总是这些陈词旧调，都没有些新鲜的东西么？朕听说今年不是准备有技击表演吗？别人倒罢了，朕一直想看看御林军总教头周青牧的武艺怎样，今天倒正是个好时机——宣周青牧！”
周——青——牧？
我听见远方天边有隐隐的雷声滚过来，低沉的，缓慢的，却又绵长而悠远。要下雨了么？我抬头看天——天是响晴的天是万里无云的天是碧青如洗的天；没有雨，连一丝风都没有；檐上铜铃不响枝上树叶不摇，这绝不是下雨的预兆。但我耳边确实有雷声不停地传来，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知道它就要朝我劈过来了。
我害怕得全身颤抖，伸手便想去抓柯启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正兀自紧紧握着拳头，铁一样坚硬。我缩回手，重新抓起团扇，拼命低着头，盼望能躲过那要命的雷声。但它过来了，过来了，像长了眼睛一样毫不留情地直直朝我劈过来了！
我清楚这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我双手抱头，以期稍缓头顶骤然响起的焦雷的震击。但那声音实在太大，一瞬间我被震得脑中空白触觉失灵。我全身麻木，再也记不起任何事情——我的全部心神意念里只剩下一个人的名字，这名字就像乌云里的一道闪电，暗夜里的一束火光。
周——青——牧！
周青牧是谁？高台下那个稳步走来的玄衣男子又是谁？他正在演示的这套刀法在哪见过？一招一式静如古木行若蛟龙，全都似曾相识。他身边不是应该有只竹架子吗？他下一招是不是要使“鹰击长空”？我可以肯定，他箭袖下的手臂是坚实的强壮的……可我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雷声轰鸣，我此时却盼望它不要停下来。我将捂住耳朵的双手缓缓放下来，我看见有个少年高挽袖管向我匆匆走来，阳光下向我抱拳施礼，长街中默默目送我远去；他问小兄弟你吃得下这么大碗面么？他叮嘱我下雨不要出来了……他说麻雀你要等我回来……周青牧绝不背弃诺言……
天，这句话不是柯启说的——说这句话的人，叫周、青、牧！
团扇顺着膝盖滑落下去，我双手撑着座椅站了起来，想向台阶下那个人走过去，却发觉竟是寸步难行。
我傻傻呆站着，忽然被一股大力扯回椅上，柯启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婉儿，别忘了你现在是皇后！你不必这么急，我这就把他叫上来，你可仔细看一看，他是不是你一直想找的大哥。”
不！他不是！我完全可以肯定。我大哥不会任何武艺，他只是京里一名不起眼的小官，为了往上爬不惜违背祖训，偷了家里的毒药秘方私下与人进行秘密交换，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真不知那些人要毒药去干什么。这都怪我父亲，大哥本来好好经管着农庄，这一来他把自己的精明全用在钻营上了，而我也正因此深受其害……
雷声停了——
我猛地扭头看向柯启，同时听见自己的上下牙齿相互碰撞得“咯咯”作响。我抖索着伸出一根手指，想指向柯启，半途却无力地落了下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鬼怪，我一字一句道：“你是柯启，你是那个二皇子……”
我记起来了，因太子英年早逝，而老皇帝却迟迟不肯立储，而我不幸被卷入柯晟和柯启的党争里，成了还活着的牺牲品。
“对，我是柯启，我从没说过我是别人。”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只觉天旋地转。我想说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但发现自己已不能发声。
忽然间一切都静止了。那名男子已登上高台，在我们面前跪拜下去。我听见柯启对那男子道：“朕听说你一直在寻找一位故人，抬起头来，看看你可认得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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