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巧走后，董立松依旧将萝卜一个个往墙角码放。
萝卜码放完之后，接着又码白菜，董立松码了半天才码好。
他坐在厨房的凳子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慢慢抽着。
烟盒里就剩两三根烟了，可是，自己十二月份的工资还没有发——就算发了，也买不起烟了，除非接着不还校长的钱，或者不给瑞巧生活费。
想到这里，董立松深深叹了口气。
他想起刚才胡家夫妇送菜过来的时候说的话：“表弟呀，小恒在你家，给你添麻烦了，这孩子就是皮！”胡恒爸满面堆笑地说。
董立松答：“表哥见外了，胡恒很好，还能帮我干活呢。”
“表弟呀，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谢谢你照顾小恒，听小恒说你们没菜吃了，这不，咱家菜园里刚下的萝卜白菜，我给你带了满满两口袋呢！”胡恒妈妈一脸的邀功，仿佛给董立松的不是两袋物美价廉的蔬菜，而是两袋黄金。
听了这话，董立松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又不好发作，只得苦笑了两声。
看着两堆码得高高的白菜和萝卜，他想，下个月，除非自己和胡恒都变成兔子，不然非断顿不可！
于是，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看看外面夕阳西下了，就锁了门，骑上自行车，回凤头村的家里吃晚饭去了。
到了家里，只见他们全家人已经围坐在一起吃上了。
见他来了，他妈忙站起来：“哎呦，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妈这就给你盛饭去。”
“他二爷，你来这里吃饭了，那胡恒怎么吃的？”胡秀秀牵挂自己侄儿，立刻就问。
“嫂子，胡恒想家了，这个周末回家过的。”董立松坐下来，接过他妈递给自己的一碗玉米面芋头稀饭。
“嗯，他在你那里，还算听话吧？”胡秀秀关切地问。
董立松点了点头：“听话，瑞巧不在家，家里天天我一个人又上班又做家务，胡恒倒是能主动帮我。”
“什么？瑞巧不在家，她去哪里了？”董老太闻言，停下筷子。
“瑞巧回娘家，都快一个月了。”董立松夹了一筷子腌雪菜，他最爱吃他妈腌的雪菜了。
“家里两个人要吃饭，你工作又那么忙？她做媳妇的跑回娘家，算怎么回事？”董老太竖起了眉毛。
从小到大，董立松最怕他妈竖眉毛，这就是表示他妈要发火了。
于是他忙说：“妈，这不能怪瑞巧，医生说她胎位不正，得养胎，她是不想我太过劳累，才回娘家让她妈伺候她的。”
董老太听了，这才作罢。
她喝了一口稀饭，对董立松说：“下个星期，你三姨叫我们全家都去她家吃午饭，说是你表哥回来了。”
“表哥？”董立松楞了楞：“三姨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哪里又冒出来一个表哥？”
“是早年跟你三姨夫偷渡去香港的那个儿子，那会你还小，不记得了。”董老头说。
董立松点了点头：“成，那下个星期天，我去把瑞巧接回来，一家人齐齐整整去三姨家。”
这时，胡秀秀又插嘴道：“他二爷，我今天上街遇见我哥哥嫂子了，他们说，今天送了不少菜去你家，是真的吗？”
董立松明白他嫂子的意思，她是说给爸妈听呢，瞧，我侄儿虽说在老二吃住，可是，也没白吃白住，也送了不少菜过去呢！
于是董立松就含蓄地道：“是送了不少大白菜，还有萝卜，堆得厨房都放不下了。”
董老太是个精明人，一看儿子脸色，就知道里头恐怕有事，就问：“白菜萝卜不值钱的，那生活费他们可给了？”
董立松巴不得他妈这一问，于是立刻摇了摇头。
这下，全家人都沉默了。
董老头董老太碍于儿媳妇在场，也不好说什么，董立海当然更是假装没听见这句话。
胡秀秀听了，却不好不表态，于是她就说：“小孩子家，也吃不了多少吧，我家大壮二壮一顿连一个萝卜都吃不到。”
见嫂子这样说，董立松心里就是一阵火。
可是，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嫂子，又素来以恩人身份自居，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他只有苦笑一声，低头继续喝稀饭。
这时候，只听胡秀秀又慢悠悠地说：“不过，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句话，也是有的。立松啊，想当年，你念初中的时候，你哥挖一个月河泥，也就够你两个月的伙食费。”
又来了，董立松就知道，这件事就是他嫂子的杀手锏，百试百灵！
董立松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吃完饭之后，胡秀秀把锅里的剩稀饭全部舀进猪食桶里，拎着去院子里喂猪了。
董立松这才说：“妈，你能不能支援我一点钱？”
一听这话，董立海立刻敏感地竖起了耳朵。
“怎么？你没钱用了？”董老太急忙问儿子。
“我一个月要给瑞巧一百块，还要还校长一百块，每月工资只剩下一百二十五，除了我和胡恒的生活费之外，还有人情来往，妈，你不支援我，我下个月就要断顿了。”董立海一脸的愁容。
他素来以知识分子自居，觉得哭穷是很没有品德的一件事，可是，家里那窘迫的状况却让他不得不折了腰。
听了他的话，董老头和董老太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按说，儿媳妇一个大肚子的，吃喝当然要最好的，顿顿鸡鸭鱼肉，孕妇食量还大，人家娘家妈还照顾着，给一百合情合理。
可是，胡恒家也起码该给一百左右的生活费，就是不给一百，给个八十，也在谱，谁家半大小子不是特别能吃呢！
罢了罢了，谁叫他是秀秀的侄儿呢！这个钱，自己就给吧，就当秀秀给的，秀秀一胎给自己家生下两个儿子，是大功臣呢！
于是，董老太起身，走进了厢房自己的卧室，随后手里拿了一张五十块钱的票子出来。
回到厨房，董老太把钱递给董立松：“我们也不宽裕，这还是秋天卖稻子的钱，你拿去用吧。”
董立松哎了一声，忙伸手接过。
跟自己的老娘，自然是没什么好客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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