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进宫?”裴延苒一身轻薄的杏黄窄袖縠衫,站在月色下搖著扇子。
她的目光在燕任宣身上逡巡,“今日四娘生辰,你作为兄长不去贺一贺她么?”
对裴延苒的阴阳怪气,燕任宣只是淡淡一哂。
缓步走到她身旁,燕任宣将她沾染尘埃的披帛送回肩膀。
凤眸似是涵纳着无限温情,他定定地看向妻子,轻声问道:“阿苒,你可曾听闻当今圣人登帝位之事?可知我阿爷是如何坐上这把龙椅?”
“先帝乃是英明之主,先帝择储,自也是因为当今圣人堪担这江山社稷。”
裴延苒不明他为何忽问起此事,还是谨慎地回道。
“阿爷手足众多,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他是庶出,生母早亡,与同胞阿姊欣荣长公主自幼养在仁圣皇太后膝下。”
燕任宣微微一笑:“仁圣皇太后与先帝感情甚笃,六宫粉黛的恩宠皆比不上这位中宫原配。”
“仁圣皇太后乃是宁家女,是为宁老太爷的嫡亲妹妹。”
“已故的嘉慧皇后,乃是仁圣皇太后嫡亲侄女。”
裴延苒怔忡抬首,呐呐地道:“先帝极爱嘉慧皇后所出的宗敬公主,当时他身子已然快不成,直等到公主元岁才...”
燕任宣盯着她看了半日,把肩上的披风按在她身上,“倘若燕明熹那丫头是个郎君,只怕先帝在她出生时便会立即下诏,封为太孙也说不准。”
“宁公为先帝伴读,更是他此生挚友。”
燕任宣轻轻一笑,背着手,“阿爷也是沾了仁圣皇太后的光,才得先帝几分青眼。”
“仁圣皇太后无所出,先帝其他几名皇子虎狼互斗,两败俱伤。”
“也就阿爷幸运,哪派都不站,还有了燕明熹那么一个宝贝疙瘩。”
“先帝左思右想,还是将皇位传给了阿爷。”
“可阿爷即位后又怎能安枕?”燕任宣讥诮地笑出声。
“他宁家得意太久,世代与皇家联姻,在北面一家独大,掌重权、收民心,陇右道谁认天家燕氏的旗帜?宁家家徽白虎飞腾,龙吟虎啸直指京畿。”
“若是嘉慧皇后诞下嫡出的郎君,那真是———”
燕任宣一笑:“天命所归、天选之子啊。”
“倘若宁家有这不臣之心,这祖宗基业还能保?这万里江山可还在燕氏手中?”
燕任宣谑笑一声:“所以哪怕我之前再荒唐、再登不上台面,阿爷也不会对我动手。”
裴延苒脸上一白,理解他话语中未明言之意。
她冷声问道:“你什么意思?你就不怕圣人一怒之下,斩杀了你尚在宫中的生母与嫡亲妹妹们?”
燕任宣抱臂往院外看,半晌开口,却是一句:“圣人不会杀他们的。”
“我就不同了,他已得知刘萱宜腹中是我之子,他气得要将我剥皮抽筋,恨不得杀了我这个染指他女人的不孝子。”
说完话,燕任宣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闭上了眼睛,猛然把裴延苒抱在怀中。
“你对我下毒之事我也不怪你,我心甘情愿。”
燕任宣又在裴延苒唇上辗转了半日,最后轻轻一推她,朝她微笑道:“你进宫去,举报我要造反,圣人仁慈,并不会连坐,会护佑你一命。”
他又自怀中拿出一张纸。
这纸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早已皱巴巴,就连纸上的墨水都隐隐可见。
燕任宣随手一扔在裴延苒脚下。
他舒了口气才冷声道:“裴氏延苒,婚后十年无所出,十年有怨,则来雠隙,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夫妇反目生嫌———”
裴延苒一双眼睛只死死地盯着他。
燕任宣的身影渐渐模糊成一片,彷佛愈来愈远。
“愿妻娘子相离之後,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
燕任宣轻轻拉住裴延苒的手,忍不住又将人抱进怀中。
他低头吻了下妻子的眉心:“...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裴延苒抬起了头,默默相望。
燕任宣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的神情,似哭非哭,似喜非喜。
他不由叹了口气:“裴娘子这般神情形态,本王还以为你要与本王同生共死。”
“我高兴死了。”裴延苒含泪啐了他一口,颤声道。
“十年来,我恨不得赶紧与你和离,姓燕的王八蛋,所幸你还有良心,没有休妻,否则我定要拿剑与你拼命。”
燕任宣仰天哈哈一笑:“我若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我的福气。”
接着他将裴延苒往门外一推,只笑着道:“你进宫去。之前说要把你阿弟们送到鄯州是骗你的,他们好好地待在洛阳,别怕。”
裴延苒气得捶了他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在迈出门槛时,后头的燕任宣轻轻喊了一声:
“阿苒。”
“嗯。”裴延苒回了一声。
二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对望了良久。
方闻她道:“我走了。”
裴延苒脚步一顿,又往燕任宣身边走去。
从怀中拿出一个鲜红穗子,裴延苒直视着他,“我常为家中兄弟打穗子,送一个给你,望你前路平安顺遂。”
“宣哥哥。”
燕任宣见她眼眶通红,双眼似是被月色流淌进,但果然连一滴多馀的眼泪也没有落下。
他笑着叹道:“你这麽要强,我死后可会为我一哭?”
裴延苒不理他,拢了一下方才燕任宣披在她身上的披风,径直往外走去。
走到门前,披风在空中飞扬了下。
她回头,朝燕任宣微微笑了笑:“宣哥哥,再见。”
***
今日众臣工上朝时,正在殿中恭候圣人驾到。
听闻昨日宏永帝连下两道旨意。
一是圣人最宠爱的薇安公主下降八大家赵氏。
二是原配中宫嫡出的宗敬公主下降清河蒋氏。
一名给使缓步而来,高声宣布,今日起罢朝三日,让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黄昏之时,一辆普通的宝钮犊车自宫中驶出,开往赵家位于永崇坊的府邸。
当天清晨,韩王燕任宣并未进宫面圣。
反而韩王妃裴延苒钿钗礼衣加双佩丶一品九钿,隆重地进了宫,足足待了一天一夜方才出宫。
韩王位于长安的府邸亲兵俱出。
一行人少辎重、无仆从,轻车简马飞快地奔出京都,连带长期驻扎于华州的府军也一并带往鄯州封地。
大军拔营当日,后宫中也掀起波澜。
***
燕明熹枯坐在缀霞宫中一日一夜,也不睡在厢房内,只是待在中堂临窗的角落。
身边二婢劝不住她,只得将茵褥衾被全搬了过来。
时夏见主子神思恍惚,时而默默流泪,时而又目光呆滞,心中满是心疼。
她还是勉强打起精神笑道:“在这儿也好,还真是有一番野营的趣味。”
燕明熹只是将脸朝向窗外,亦不接话。
九和推门而入,整个缀霞宫是从未有过的死气沉沉。
她心下一酸,对燕明熹笑着道:“殿下,六殿下和文璟公主来了,可要见一见?”
“让他们回去。”燕明熹把玩着一枚扁金臂,眼楮也不肯抬一下。
手中金臂“叮”一声落在地上。
“阿姊!为何不见我,我想妳了!”燕望毓猛然冲了进来,一把抱住燕明熹。
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姊心中苦闷,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我亦想同阿姊分担一二。阿姊,咱们都要好好的,昀表哥还在等妳啊......”
燕明熹抽了抽鼻子。
那天的事儿给她造成了大的冲击。
戴丽娘对阿娘做出的事死不足惜,如今她以如此惨烈的死法,死在了自己面前,虽不是亲手手刃,但见她断气之时,心中由然而生无比的畅快。
燕明熹虽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了一跳,但又想想,今日若不是舅舅亲自动手,来日也是她亲自动手。
就算自己死了,也会从坟头爬出。
为了阿娘,也会向戴丽娘这无耻贱|妇索命。
她如今仇人基本俱损,要不就是遭囚,理应无后顾之忧,安心过好往后余生便是。
只是也不知为何,燕明熹心中隐隐发愁,才呆坐在这儿。
见燕望毓小脸哭得通红,燕明熹抿抿嘴。
没错,既然重活一生,本应好好过日子的。
燕明熹也回抱住了燕望毓。
两姐妹又嘻嘻哈哈地一边哭鼻子一边玩闹。
燕望毓哭着打嗝,撅起小嘴,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今晚睡到妳这儿去。”
***
燕望毓让宫人们将茵褥衾被全搬了过来,还有好几箱箱笼,就差点把整个厢房给搬了过来。
她埋头整理东西,挥挥手就让燕明熹先去沐浴,还顺带让她去小厨房拿点吃的。
两姐妹今晚不睡,要疯玩整夜。
燕明熹让宫人们都下去,自己在小厨房鼓弄许久。
燕明熹抬头,只见今夜云遮月色,不觉有一丝凉意。
她站起身,不自觉晃了一下,扶着额头,竟是觉得浑身开始疲软。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几日顾着低潮,也没怎么吃东西。
但,她心口猛然一震。
不对劲,虽她把人都给遣下去了,但整个缀霞宫安静异常。
缀霞宫向来没什么规距,年纪小的小丫头们都是爱吵爱闹的个性,照理说时常能听见吵闹之声。
燕明熹浑身寒毛乍起。
她提气纵身,发现自己居然内力被封,仿佛天上忽然雷声过境,轰鸣雷电不绝于耳。
正当这时,殿中传来燕望毓尖叫声。
燕明熹眼睛骤缩,便往尖叫声方向跑去。
燕明熹跌跌撞撞,其中还不慎绊了一下,膝头都溢出血丝,她将手用力握起,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猛地推开大门。
燕望毓被两道影子压在地上。
两只脏手开始往她身上的衣裙剥去,一人紧紧捂住少女的嘴。
燕明熹一脚踹翻一旁的桌椅。
两道身影停下,往她的方向看去。
其中一人拧笑着:“这不是我们的宗敬公主殿下吗?哈哈,本就是来找妳的,正巧妳妹妹也在,我们就一道享用了———这两姐妹一道,能玩得花样不少啊。”
燕明熹懒得同他废话,虽然内力被封,但她素日锻炼可没落下。
一个箭步,燕明熹便往这男子身上冲去。
男子嗤之以鼻,认为不过小女孩,他随手一挡便能挡下。
他舔了舔嘴唇,准备接受小美人的“投怀送抱”。
燕明熹眼神一亮,以极快地速度抽出怀中藏着的匕首。
一个俯身滑地,首先将这男子右腿的脚筋给挑断。
男子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燕明熹又狠狠地将匕首刺入他的左腿大动脉处。
男子很快便滚在地上:“啊!你她娘的!”
燕明熹猛踹了这男子脸一脚,冷声道:“好你个赵世澈,过会儿再来收拾你。”
另一名男子方才便站在一旁蠢蠢欲动,他晃神一松手,便被燕望毓狠狠地踹了脆弱命根之处一脚。
但他却意外没有大叫呼痛。
他目光凶狠,眼神中既是羞辱和惨痛,抬手甩了燕望毓一掌。
“无耻奸人!”燕望毓尖叫一声,又抓又踹。
燕明熹恰好赶到,猛然往男子肩膀一刺。
这人痛呼一声便往后倒去。
“望毓你没事吧?”燕明熹有些焦灼地上下扫她一眼,赶忙扯过一旁的披风将燕望毓裹住。
她厉声问道,“我上回给妳的解毒丸呢?可有带在身上?”
燕望毓手忙脚乱地掏出桃花香囊。
燕明熹猛地吞了两颗,瞬时觉着周身内力开始运转。
虽还是头昏眼花,但比起方才,好得不知多少。
殿中的夜明珠流光溢彩,迸裂出耀眼的光辉,照亮了这男子的面容。
燕明熹一怔,前世的回忆如烽火般在脑中炸响。
是他!就是他!
前世让蒋昀阳跪地百叩、言词污辱的人果然就是他!
戴仁章。
燕明熹心中恨意雨如决河倾,决堤的河水的一旦找着了口子,便会一轰而出。
她足一轻点,发疯、毫无章法地往男子身上拳打脚踢、刀光剑晃。
戴仁章只得不停躲闪。
趁着燕明熹不注意,戴仁章猛然洒出怀中一直藏着的迷药。
燕明熹遮住眼,猛然往后退了几尺,依然不慎吸入。
她身体瞬间疲软、单脚跪地,猛地咳了几声。
她赶忙运气提神,秉住呼吸。
这次她的目标是男子的双目。
燕明熹单脚借墙,微一使力一个倒跃,人如崩弦而出的箭。
就那么一个霎那,刀光如流水。
只听戴仁章惊叫嘶吼:“我的眼睛啊!!!”
燕明熹抬袖将唇边血渍拭去。
她方才为了保持心神专注,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幸得自己运气足够好,不然光是这么一下也足够她受的。
她呼吸间将气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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