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薨了!”尖锐的哭声刺破了承华宫清晨的宁静。
晨光熹微,晨钟尚未敲响,内宫一片沉寂,晨风拂过一层薄薄的水汽。霎时间,承华宫内乱作一团。
淑妃的贴身宫女捂着眼泪跪在殿内,哽咽着将消息传递出去。
消息很快传开,整座宫殿笼罩在一片凄凉之中,侍女太监们进出匆匆,不敢稍作停留,有人匆匆赶往太医院,有人低头啜泣。
这一切最终传到了宣政殿。
皇帝放下奏折,眉头微蹙。他端坐在案后,抬眸看向窗外,视线越过窗棂外,却没有焦点,晨光洒落在金漆描龙的窗格上,隐约间映出些许沧桑的影子。
片刻后,他沉声道:“传旨,承华宫闭宫,丧事从简,厚葬淑妃。”
声音虽平静,却透着几分不可捉摸的意味。
淑妃,一生都未能摆脱“不足”二字。
淑妃名陈瑶,本是京城里无数大家闺秀羡慕的幸运儿。
她出生书香门第,姿容出众,性情温婉。被皇后亲自挑选,许配给尚是亲王的圣上。
即使当时的圣上无权无势,仅有王爷封号,但她的父母还是为之振奋,陈瑶本人更是心生欢喜!
她为此婚事整整准备了多时,绣了亲手的鸳鸯嫁衣,甚至还偷偷翻阅了许多封地的地理志。
那时的她想象着与亲王携手同行,到了封地后过琴瑟和鸣的日子,虽无权无势,却也自由安稳。
然而,天意弄人。婚礼未至,储君薨逝,皇位动荡,一场政变骤然改变了命运,圣上被推上了皇位,陈氏的身份也随之尴尬起来。
满朝大臣联名上奏,认为陈氏出身寒微,难堪后位,强行将她的册封降为淑妃。
从此,她居于承华宫。
那场从未举行的婚礼,成了她一生的遗憾。她虽与皇帝有过婚约,却始终未能拥有那一日凤冠霞帔的荣光,这件事便成了她一生的心结。那件绣完的鸳鸯嫁衣,也成了她与皇后之间始终横亘的隔阂。
尽管如此,她依然尽心尽力相夫教子,维持后妃的体面,她为皇帝生下了四皇子,这本该是她在宫中站稳脚跟的契机,但命运再一次戏弄了她,常年心结,导致四皇子自小便体弱多病,而自此之后,她身体每况愈下。
“娘娘!”四皇子曲启元披头散发地冲入内殿,看见母妃的贴身宫女掩面哭泣,哭声抑制不住地从指缝中漏出,他一把扑到淑妃的床边。
“母妃!启元来了!”
床榻上的淑妃双目紧闭,面容虽清瘦,却依然透着几分生前的端庄与温柔。
她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曲启元知道,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启元不孝……母妃,您醒醒……”曲启元哽咽着,抱住了淑妃冰凉的手,却再也换不来她的一句温言软语。
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承华宫的侍女宫人也都低头垂泣。
曲启元跪在床前,拉住她冰冷的手,声音嘶哑:“母妃,您醒醒……您看看启元,启元不想让您走……”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殿外一声长长哭声和叹息。
*
旨意传下殿中便有太监匆匆而入,不多时向皇帝奏报淑妃的后事安排。
宣政殿中,皇帝语气平淡,却不失威严:“淑妃一生恭顺,柔德宽厚,不曾逾矩,美德远扬,她不幸去世,朕内心极为哀痛。赐谥‘恭顺’,追封皇贵妃,马东,你来拟旨。关宁,你去宣读旨意。”
马东躬身得旨,提笔,昭告天地,淑妃曲董氏,仁惠四方,贤名远良,教化远播,赐谥号“恭顺”,追封皇贵妃。虽曰寿终,然而盛德永存,呜呼哀哉,悲痛甚哉。
关宁接旨垂首应诺。
随后,皇帝转向赵怀书:“你前往淑妃家中告知。”
赵怀书上前一步行礼,声音如常:“奴婢领命。”
关宁抬眼扫了一眼皇帝,却见他面色如常,唯眉宇间透着一丝疲惫。
两人退出宣政殿。
天色阴沉,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的湿气,气压让人呼吸不畅。
出了大殿,赵怀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轻声说道:“天要下雨了。”顿了顿,他低声补充,“汛期将至。”
关宁站在其侧,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伏汛时,江河水位暴涨,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赵怀书平静的侧脸,点头道:“是啊,恐怕还要打雷。”
*
关宁从宣政殿离开后,绕道御花园,刚出月门,不想迎面遇上了贤妃。
贤妃身着一袭素色宫装,恬淡端庄。
雷声在耳边隐隐作响,天幕低垂,风暴渐起。
关宁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行礼:“臣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回头看向关宁,瞧见她捧着圣旨,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缓步走近,眸光落在她身上:“关御笔。你这是要去淑妃宫中宣旨?”
“是。”
“也罢,我正打算去,你与我一同。”
关宁跟上。
贤妃话不多,目光在园中盛开的芍药与连绵宫墙之间来回流转,似是在打量,又似是在回忆。
走至半路,她忽然自顾自开口:“淑妃一生都未曾放下最初的执念,可惜了。”
关宁默然不语,跟着走了一段路后,贤妃忽然问道:“淑妃这一生……关御笔怎么看?”
关宁微微一怔,低头恭声道:“臣不敢妄评。”
贤妃轻笑了一声:“这世间的女子,大抵都不敢妄评什么。”
贤妃的目光却已经移向远处,语气中带着些许若有若无的感慨:“淑妃这一生,虽称不上极宠,但凭圣上对她的愧疚,她便能在宫中安稳无虞。只可惜,她自己未能想得开。她那样一个心性柔顺的人,偏偏被推到了这个位置。”
贤妃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又道:“其实想一想,这宫里的人,谁不是如此?”
关宁沉默片刻,低声道:“或许每个人都在试着走自己的路,只是结局未必如愿。”
贤妃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关宁身上,语气微微一转:“关御笔,你这一路走来,倒是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你可知你如今所走的路,宫中无人敢走?偏偏你走了,而且还走得这般稳。”
关宁垂下目光,语气谦逊:“臣不过是尽了本分,若无娘娘的提点,臣今日未必能有机会站在这条路上。”
贤妃闻言,笑意浅淡,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如今走的路,是你一步步拼来的,不是靠谁推得了的。”
她抬头看了下天道:“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便好好走下去吧。风雨要来了。”
关宁低头道:“臣谨记娘娘教诲。娘娘也要好生保重凤体。”
贤妃看了她一眼,未再说什么,迈步向前。
阴云越发低沉,闷雷滚滚,整个庭院被笼罩在一片肃穆之中。
宫人们垂头站立,低声啜泣着,空气仿佛凝滞不动。
贤妃与关宁一前一后走入殿内,厚重的帷幔微微摇曳,仿佛仍留存着些许温暖气息。
关宁展开圣旨,站在众人面前宣读。
声音清晰而平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淑妃柔德宽厚,恭顺有加,承恩御宇……赐谥‘恭顺’,追封皇贵妃,以彰其德,钦此。”
众宫人齐齐跪地叩首,哭声再次汇成一片。
关宁缓缓放下圣旨,转身望向皇后,低声道:“皇后娘娘,臣已宣读完毕。”
皇后娘娘点点头,她轻声道:“这宫里的人啊,活着时像是一场梦,去了也不过是一缕烟。”
风起,香炉中的烟雾随风散去,一如宫中那些走过的生命,留下的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痕迹。
*
长安城里一场大雨下了两天两夜,早朝之后,皇帝召政事堂的众人朝议,左相李衡、右相徐勉站在前面半步,后面从左到右依次站着右仆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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