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绽》
文/栗辛之/立夏末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九月初，南安市，京大。
往年这时已经入秋，今年的酷暑却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
正午12点，气温逼近40摄氏度。
空气中隐隐弥散着一股海盐被晒透的咸涩气味。
新生宿舍里，桑乔蜷缩在床上昏睡。
香樟树的树荫斑驳摇曳，透过窗户投在她并不安稳的睡容之上。
外面嘶鸣的蝉声无孔不入，她心里愈加烦闷，从枕头旁掏出有线耳机带上，顺手点开歌单拉高音量，试图屏蔽那烦人聒噪的背景音。
随机一首英文歌《Porto girl》
歌词刚好循环到那句“我对你好奇不已，想要就此去找你。”
一阵电话响铃倏然中断了音乐里清凉的女声。
“乔乔，我下军训了。”电话接通，耳机里传来舍友方苒的声音。
桑乔意识迷迷糊糊，咕哝道：“嗯…？”
“怎么说，南二的猪排饭还是北三的乌冬面，选择恐惧症犯了，你给个意见。”
大脑混沌，耳边像蒙了一层水雾。
桑乔没听清，只隐约捕捉到一个词汇——“意见”
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桑乔向来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任何意见，于是她脱口而出，“嗯嗯，可以啊。”
“……”方苒被这通已读乱回噎住。
思忖两秒，她问出猜想，“你不会是、还没起床吧？”
那头沉默不作答。
“不是吧，你还真没起床！”方苒惊了，“我早上六点半不到就起床参加早训，你却可以睡到现在，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面对这番控诉，桑乔还是连眼皮都舍不得睁开。
她翻了个身，把头蒙在薄毯里，音色困倦，“我昨晚没睡好嘛。”
准确来说，是根本没睡着。
脸又疼又肿又痒，折腾得她翻来覆去一整晚。
不久前她的脸上突然冒出几颗小红疹，起初只当是轻微晒伤没太放在心上，结果没两天，红疹就蔓延了半张脸。去医院才知道得的是过敏性皮炎，必须避开阳光。
因而才喜提“军训免训特权”
养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快要痊愈，结果昨天中午出门吃饭忘记带帽子，过敏又变得严重起来。
黑暗中，桑乔试探性用指尖碰了碰脸颊，一阵灼烧感立刻传到感官。
她下意识“嘶——”了声。
“怎么了怎么了。”听筒那端的方苒恰好听到，关心道，“脸痛？”
“嗯。”
桑乔疼得眉心都皱在一块，“感觉更肿了。”
“啧，你赶紧涂点药膏。”
“不要。”
“为什么？”
“药在桌上。”桑乔眨了眨眼，回得理直气壮，“而我不想下床。”
方苒无语：“……懒死你得了。”
外头热浪翻涌，方苒走两步鼻尖都冒汗。
她喘着气低骂两句，而后交代，“既然这样，你等会就别出来了。”
“想要吃啥，我给你买好饭带回去。”
听到不用出门，桑乔放松地又翻了个身。
体内的困倦继而蔓上来，她重新闭上眼，边酝酿睡意边嘟囔着：“吃什么……让我想想啊，吃什么呢……”
通话还在持续，窸窣杂音在耳边缓缓延伸。
方苒催促着她快点选，嘴巴时不时絮叨着今早的八卦。
片刻后。
不知走到了哪里，桑乔忽然从听筒里听见一阵嘈杂的喧嚣声。
各种交谈声拥叠，乌泱泱的似乎有很多人。
还没等她问怎么回事，方苒先一步出声：“我靠，今天有社团纳新会啊！”
“乔乔，你要不要过来玩，我们一起报名。”
桑乔现在只想睡觉，第一反应是琢磨如何婉拒。
吵嚷声中，方苒仍在自顾自扯着嗓子喊：“这里还有学生会，一堆人排队！”
桑乔并不感兴趣：“算了吧，我还是不太想下床唉。”
几乎同时，方苒无意识将面前的海报介绍念出声：
“京大学生会新任主席，陈煜洲。”
两道尾音重叠，一头却倏地止了话音。
短暂的安静。
腾地一下——
桑乔从床上坐直身子，眼瞳中的困意消散不见。
“位置发我，我马上就到！”
她摘掉耳机，掀开被子，噔噔噔下床。
面对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方苒满脸懵，“你不是懒得起床？”
“说什么呢，我们是新时代的女大学生，是祖国的花朵。还有大把的梦想要实现，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睡觉这种无聊的小事上呢。”
桑乔轻咳一声，“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嘛。”
“……”
-
社团招新会在文化广场举办。
林荫大道人头攒动，摊位从头摆到尾，学长学姐们热情地分发宣传册，路两侧被挤到拥塞。
头顶大太阳，树叶被晒得发烫。
整个场地像密不透风的蒸笼，热得缺氧，只逛了半个小时方苒就觉得受不了，拉着桑乔逆着人流离开。
出口拐角有一家便利店。
店内面积不大，此时生意却很好。
冰柜里的饮料所剩无几，没什么选择性，桑乔和方苒随便拿了两瓶去结账。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队，二人站在最末尾。
女生结伴通常都用聊八卦来打发时间。
方苒用手肘撞撞桑乔，一脸神秘：“知道今天为什么学生会这么多人报名吗？”
桑乔看向她，摇摇头。
“因为一个人。”方苒凑近，压低声，“大二的陈煜洲。”
听到这个名字，桑乔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她面上不显，语气茫然：“啊……”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怎么刷论坛和表白墙。”
说着，方苒掏出手机，输入京大的论坛网，搜索框下方有热门词条，其中之一就是陈煜洲三个字。
点进去。
各种偷拍照顺着弹出来——
照片里的男生黑发微卷，在阳光下看起来毛茸茸的，薄唇挺鼻，眉眼总是略微上挑带着浅浅的笑意。
气质温柔清隽，像盛夏中一汪清冽潭水。
放大，又缩小，无论是哪张偷拍照都找不到一点瑕疵。
方苒指尖戳戳屏幕，总结：“帅哥。”
不够精确，她又补充，“超级大帅哥。”
“而且我还听说他还是个富二代，爸爸做生意的，家里不缺钱。”
“你说这样的人换届做主席，今年学生会能不是块香饽饽吗。”
话语间，桑乔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眼珠左右乱转，手指一会儿拨弄下柜台的糖果，一会儿摸摸方苒开学前才做的彩色短甲。
似乎对这个人物并不怎么感冒。
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对方的话落在地上的性格，于是接话道：
“原来是这样。”
“诶？不对啊。”
方苒突然想到什么，看着她问，“我记得你和陈煜洲好像都是江城的，你之前不认识他？”
桑乔一噎，睫毛颤了颤。
——认识陈煜洲吗？
当然认识。
不仅认识，她还偷偷喜欢他整整五年。就连努力学习考来京大，也是为了离他更近一点。
但真正的暗恋磅礴又无声，“喜欢”二字难以说出口。
尤其对于桑乔这样一个慢热的人来说。
除非到特别亲密的地步，她更习惯于将秘密埋藏于心底。
桑乔大脑飞速运转，尽量把话圆回来：“我和他不是一个高中的，而且也不在一级。”
“之前也许、大概、可能听过他的名字吧，但确实没什么印象了。”
见方苒还要再追问什么，她忙不迭往前踱一小步，欲盖弥彰地提醒：“哎哎哎，快到我们了，快来快来。”
这个话茬也就被这样揭过去。
五分钟过后，结账的队伍变得逐渐松散。
排到桑乔她们的时候，方苒恰巧去上厕所。
售货员扫了眼POS上的金额，提醒今天店内有活动。消费满一百就可以送一张特质刮刮乐，抽中满减金额可以直接抵用掉。
所有满减活动都是商家促销的噱头，但偏偏有人次次中招。
也不管吃不吃得完，桑乔一次性买了二十几包软糖，就为了换回一张印着卡通图案的劣质刮刮乐。
她从口袋里掏出校园卡，装模作样地吹了一把，然后低下头刮银色涂层。
空气安静。
听觉里除了空调的嗡嗡白噪音，还有身后几个排队女生的交谈声。
“我去，你看到公众号没有，说是学生会不接受任何报名了。”
“真的假的！人满了？啊啊啊我还没来得及去报名。”
“毕竟主席换届，陈煜洲迷妹又那么多。”
今天听到这个名字的次数频繁得过分，桑乔已经全然免疫，她继续专心左右移动卡面。
涂层一点点显露出来，一串英文字母。
G……
Go……
后头女孩们的对话还在继续：“也不全都是为了陈煜洲，还有很多是为了另一个人来报名的。”
“嗷嗷我知道，他俩既是发小还是舍友来着。”
“那人超帅的，又酷又拽，就是看起来太冷了，没几个人敢告白。”
“他叫啥来着。”
“好像姓柯……柯…这死脑子怎么突然记不起来了……”
这时，桑乔又刮出一个字母，一半完整地呈现出来。
Good。
她盯着这个字符，心里顿感惊喜，用了点劲儿一气呵成直接刮到底。
Good Luck 空。
……空算哪门子的幸运啊。
桑乔满头黑线在心里吐槽，刚才说话的女生像是终于回忆出来，一拍脑门恍然低呼：
“柯奕！对对对，他叫柯奕！”
伴随这道话音，“叮——”
便利店玻璃自动门感应打开，似乎是有人走了进来。
后方女生们不知为何齐齐噤了声，四周在一刹那陷入静谧。
桑乔注意力全然放在刮刮乐上，内心正措辞着怎么和售货员掰扯一下奖项的不合理，等她反应过来抬起头的时候，一道黑影已然走到她身侧的柜台。
那人侧脸冷淡，身形很高，目测得有一米九。
莫名觉得有些眼熟，桑乔视线一点点往上挪。
男生刚好也把头转了过来，隔着空气，两人目光撞上。
他的五官倏然间变得清晰。
皮肤接近冷白，眉骨深邃，薄眼皮下耷着一双棕褐眼瞳，冷感很重。
偏偏眼尾点着一颗淡淡的泪痣，平添了几分疏懒。
——整个人好看到甚至可以用“撕漫男”来形容。
视觉上的冲击让桑乔脑子有短暂的卡壳。
回过神，她立刻垂下眼。
她认得他是谁：
柯奕。
陈昱洲和他的关系很好，在江城二人就总是同时出现。
桑乔为数不多能看见陈煜洲的机会，视线里总是会出现柯奕的身影。
但奇怪的是，很多时候她的目光第一时间都会被柯奕吸引，并且她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精确记住关于他的各种细节。
就比如刚刚，她注意到他右耳多了一枚银色耳钉。
小小的，并不显眼。
但她就是能清楚描述出耳钉的具体形状。
想不通。
她只能把原因归结为：柯奕这人太装逼了。
众所周知，帅且装逼的人总是更容易吸引目光。
一定是这样。
总不能是柯奕比陈煜洲还帅吧。
她不允许。
思绪正游离跳脱，一声高喊又将桑乔拉回现实。
瘦得像猴子的一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风风火火凑近，对着柯奕说：“靠，我说你去哪儿了，原来搁这儿呢。”
说完又拿起手机按语音键，嗓音嘹亮。
“柯哥在今喜呢，就新开的便利店。”
“你们都过来。”
“哦哦大飞你记得喊上陈煜洲，等会让他过来请吃饭，今天让咱们这么忙，必须狠狠坑他一顿——”
这人大抵是个碎嘴，话闸一放开喋喋不休。
桑乔被动地在他大量的废话中提取出关键信息。
“陈煜洲” 和 “过来”
嗯，连词成句也就是。
陈煜洲，他要过来。
等等…
什么！
陈煜洲他要过来！
过来这里！？
一瞬间，桑乔仿佛被雷劈立定在原地。
她幻想过无数和他在大学校园初见的画面，或许是一次不小心的偶遇，或许是她主动搭讪，又或者是双方正式的自我介绍。
无论是哪种。
都不该是此时此地此景，在她脸过敏还没好、肿得像猪头的时候。
桑乔脑子里混乱不堪。
售货员见她脸色不对劲，将塑料袋拎起来递到她的面前：“小姑娘，你怎么……”
话还未落下，凭着本能意识，桑乔扯过袋口拔腿就是跑。
光顾着埋头往前冲，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仍在发语音的瘦猴子。
“卧槽！你他妈的——”秦川被撞得眼镜差点飞出去，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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