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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哑巴

小说:

哑巴

作者:

清拾

分类:

古典言情

【滋……滋……今日新闻报道,西城长龙街出现一起大型鲸童绑架案,涉案人员八人,目前被绑鲸童共四人无生命危险,已转移至石城第二人民医院观察治疗,犯罪嫌疑人现已全数逮捕归案……石城警方呼吁,保护鲸童是每一个京国人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滋……】

【……作为“被海洋拥抱的孩子”,《京国鲸童生命安全及人身自由保护法》保护着每一位鲸童健康成长……】

高楼外巨大的光屏上,正播报着最新的石城新闻。

因为信号的缘故,电子画面微微晃动,时不时闪过雪花屏的痕迹。

优越惊艳的长相,瘦小柔弱的体质,常人听不见的声音,珍贵而特殊的声带,玻璃花般脆弱却美丽的生命和过于年轻的年纪,让鲸童成为了极其特殊的存在。

第一位鲸童的诞生早已无从考证,或许他早已在某个角落寂静的死去,又或者如同现在的每一个鲸童的命运那样安静的沉入海底。

曾有专业人员使用复杂的设备监听鲸童的交流,发现转换为人类可识别声音频率后,他们的表达与常人几乎无异,只是声音更加空灵通透,仔细听能听见语调后声带颤动时伴随的,近似鲸鸣的长音。

这也是他们名字的由来。

他们是官方口中的重点保护对象,也是最佳的犯罪对象。

无论法律如何昭告天下他们的特殊,也阻挡不了阴沟中的人对沧海之下那颗明珠的觊觎。

最热门的石城日报上写着:他们是鲸的孩子,也是被海洋抛弃的孩子。

少年坐在屋檐下,仰着头看着。

可是世界听不见我的声音,大海可以。

在他身后,生下他的女人围着脏兮兮的围裙,拿着锅铲,站在餐厅的门口,正扯着嗓门和客人关于盐多了的问题大声吵着架,她的丈夫挺着啤酒肚坐在门口,叼着一只烟缓缓地抽着,地上散落着数只喝空的酒瓶。

角落里窜过一只老鼠,跑的太快,不小心撞到了一只瓶子,发出“叮”的一声响。

小哑巴是个哑巴。

一个地地道道的,普普通通的,不能说话的哑巴。

可当生他的父母知道自己听不见他说话时,两人的脸上露出了狂喜。

“阿坤长得这么秀气,肯定是鲸童啊!”他们的邻居这么笑着,激动的抓住女人的手道:“等你们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们啊!”

生在石城的人都知道,鲸童的特殊性对人类与自然及动物沟通等等有着极大的帮助,是官方很重视的存在,每一个出生了鲸童的家庭只要通过了国家医院和官方的认证,就能得到极大金额的助养金,一招富饶,从最底层走上高层。

那一天,少年第一次看到了那两人掏出了箱子里最干净的衣服,难得的对着镜子洗脸洗头。

那一天,他得到了一只冰糖葫芦,得到了洗澡的权利,得到了一件新衣服——白色的,大大的,生他的女人笑眯眯的说:“大了好啊,大了长个子了也能穿!”

那一天,他像一个真正的孩子。

他有父母,有家,有爱,有街头走过的几乎每个孩子都有的一切。

他不再是一个人。

这份温柔持续了三天。

三天后,女人站在石城第一人民医院的门口,吐沫横飞的和医生吵着架,就像在餐馆门口时那样。她原本干净的衣服因为一路的赶车已经蒙上了灰尘,洗干净的脸重新变脏,指甲盖里塞着污泥的手捏着那份报告:

“你TM知道什么?!我们听不到他说话!!你也说了他声带正常!这TM不是鲸童是什么!?”

医生解释许久无果也失去了耐心,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

“片子也给你看了,判断依据也给你看了,声带正常,听不听得见和是不是鲸童不是一回事!!我说的正常是指数据正常!!他就是一个单纯的哑巴!!”

世界安静了。

连同时间也仿佛凝滞了。

是啊,我只是个哑巴。少年站在人群的背后默默想到,我只是个哑巴,所以糖葫芦不是属于我的,父母不是我的,衣服也不是我的。

那是“阿坤”的,不是我的。

我只是个哑巴,为什么要给我多余的期待?为什么要忽然对我好?为什么要把我当成别人?

没有后续,寻求助养金的旅途以男人抓住了医生的领子就要打起来,赶来的保安把他们三人扫地出门结束。

医院里,医院外,行人侧目,低语议论着这场闹剧。女人满脸不服气的整理自己的衣襟,男人朝着医院关上的大门吐了口口水。

“都是你!!”女人转过头恼怒的骂道:“小废物!!”

……我一直都是啊。

少年没有回头。

我认了,不肯认的是你。

少年站在他们身后,看向干净的街道,和电线杆上排排坐不知名的小鸟。

两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辱骂着,边骂边走。

但这是少年出生以来去过最远,最干净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生,又为什么活着。

那好像是个意外,一个灰暗的午后,属于酒后的男人和买菜路过的女人的意外。

街边的人没听见巷子里的呼喊,却听见了几个月后新婚的鞭炮声。

红色的纸筒高高地飞到天上。

“啪!”

变成一大片闪着烟火的花。

所以那束花不是为他开的。

所以世界本没有迎接他的到来,是他硬要来的。

他缓缓地,温柔地降落。

像一只在云间轻轻坠落的鲸。

【滋……各位公民,鲸童是属于人类的宝物,保护鲸童,抵制鲸童买卖交易,从你我做起……】

对面邻居家新买的台式电视放在门口的板凳上,像是蚌壳在炫耀他新鲜的珍珠。

少年坐在街头,悄悄的,远远的看着。

人们喊他阿坤。

我不是阿坤,每到这时,他只是默默想到,我是小哑巴。

头顶飞过来一排不认识的飞鸟。

电线交错,落在地上的影子像一张密密的网。

这是那个很远很干净地方的鸟吗?他模模糊糊的想到,那个地方的鸟也会飞到这里来吗?

白鸟的影子也落在地上,在一排排电线杆的上空一晃而过。

就像地上的网曾短暂的捕捉过来自远方的飞鸟。

——————————

小哑巴抬起头,看向那个容貌惊艳,身着墨绿色短旗袍的女人。

她好漂亮。

他原本只是路过。那个男人嫌他碍眼,邻居冷嘲热讽让他看了他家的电视应该交费。

于是他出来了。

小哑巴坐在巷子外,看着那个漂亮的姐姐动作干脆利落的摔倒了那个都快贴在她身上的胖男人。

她穿着黑色的高跟鞋,一只脚踩在那人的身上,轻快明了的给了他一枪。

“砰!”

那人就不动了。

女人对着耳机懒洋洋的说着什么。

过了许久,她回过头来,看到少年时,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差异,随即笑了起来:

“喂,你多大了?”

我如果能这么厉害就好了,他这么模模糊糊的想着,比划了一下。

【我十二了。】

“哦~那你家在哪?”

他下意识的比划了一下,随即顿住了。

不想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了。

少年的手静止在半空中,随即慌张的摆了摆。

带我走吧。

……你带我走吧。

“没有家?”女人蹲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久到少年感到了后知后觉的无措,像个谎言被拆穿的小丑,低下了脑袋。

“长得还挺漂亮的嘛~”终于,女人站起了身来,含着一根烟,烟雾将她精致的面孔半遮半掩。她轻轻的笑了,一双含情的眼睛弯了弯,悠然道:“既然没有家——那就和姐姐走吧~”

———————

少年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他不认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坐轿车。

听雀愉快的眯着眼睛,熟练优雅的发车点火。

“啊~对了,”她动作一顿,微微转过头:“那个是你的吗?”

少年懵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她在说自己怀里的酒瓶。

“……不是。”

当然不是他的。

是邻居扯着嗓子嚷嚷时,生他的女人砸过来的。

“不是就好~”听雀回过头,语调微微上扬:“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把它扔了吗?酒味儿可太重了,呛人。”

小哑巴就手忙脚乱在听雀的提示下的打开车窗,把酒瓶扔了出去。

绿色的玻璃瓶划过一个不太圆润的弧度,“当”的一声跌在马路外的荒地上,碎成一朵翠绿色的玻璃花。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那个巷子远远的丢在身后了。

黑色的车像一只在黑夜里低伏着飞驰的怪物,黄色的车灯像亮起的眼睛,高耸的路灯飞速地向他们的身后退去,机械化的高楼亮着层层叠叠的光屏,出现又消失。

小哑巴惊异而好奇的望向窗外。

这趟旅途没有多年前的那趟远,但是很漂亮。

听雀哼着一首他没听过的歌,开车动作潇洒熟练,不像是和他一个世界的人,更像是从另一个天地来的。

最终,车窗外的建筑重新多了起来,听雀打转方向,车便停在了一个街角的酒吧门口。

黑色的柱子上缠绕着碧绿的爬山虎,白色的瓷地板上隐约可见淡淡的花纹,酒吧门口的地上立着一只牌子,写着:“营业时间:周一到周六8:00-24:00”,最下面还有一行荧光笔写的联系电话。酒吧大门上挂着白色的牌匾,笔触潇洒的标着店名:

【自由乡】

右下角还画着一只小小的山雀。

“到啦~”听雀拉开车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可是累死我了——要不是任务需要,我才不开这么远的车去城区的另一边喝酒呢。”

“老板娘——你可回来了!!”

小哑巴刚想下车,就看见店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穿着酒保衣服的年轻男人一边拖着长音喊着,一边飞快的冲了出来,带起一阵风,吹动着天花板上的捕梦网和风铃发出丁零当啷的碎响。

年轻男人迎了上来,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一个刹车停住了。

“这,这这这!”他看了看车里的小哑巴,又看了看听雀,激动且震惊道:“这谁?!你又在外面养别的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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