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沉衍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视线落在季卿挺直的脊背上。
对方清冷昳丽的脸在脑海里凝聚,又被平日里过于逾矩的行为轻而易举打散。
身侧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听说他知道你喜欢国画,在商学院毕业后,转而投身美术行业,创办了一家画廊,你就无动于衷?”
席沉衍没有立刻回答,他隐在阴影中,冷白的灯光打在前方,分割出一静一动的两个空间。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事不关己,疏离又平静。
一旁的朋友连连看向席沉衍,不禁感叹,“季卿也是惨,喜欢的人是这副狗样子。又因为亲生母亲离世,和季家闹得离心,只有他母亲那边的张家还把他放在心上。”
两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季卿收回放在二楼的注意力,不紧不慢地跟着季洪峰来到三楼。
至于席沉衍,他记不清了,甚至于只有救人时胡乱一瞥。
修真界千年的记忆,早就把现代短短十八年的记忆压缩在角落,只余下季家人若有似无的影子。
不过,在他穿越到修真界的那两年,现代世界发生了什么?
一睁眼就变成恋爱脑,显然是一件极其讨厌的事情。
嗒——
木门撞在门吸的声音令季卿回神。
他抬头对上了季老爷子精明的双眼,视线相交,一触即分。
季老爷子慢条斯理地继续用手中的毛笔勾勒线条,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跃然纸上。
“听说你放弃了自家公司的经理职位,转而办了个画廊?”
季洪峰闻言,想到儿子遗传他的狗屎一般的审美鉴赏能力,喉间一哽。
恨铁不成钢道:“画画和鉴赏能力稀烂还办画廊?又是为了席沉衍?你不要脸面了吗?”
二儿子小时候的鬼画符他还存在手机里呢。
更别说他大学学得是工商管理。
“ 不要脸了。”季卿掀起眼皮,在一旁的沙发坐下,语调漫不经心。
“毕竟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比我小了八个月,这件事足够不要脸。老不要脸总得生一个小不要脸出来。”
空气变得安静,难言的沉默缓缓蔓延开来。
季老爷子不为所动,季洪峰却是双唇紧抿。
他对这个孩子含着愧疚。
在他带回在外的私生子季沐思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但是儿子不给他弥补的机会。
他侧头打量许久未见的儿子。
季卿穿着一身简单栗色休闲西装,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内搭,半高领松松垮垮地堆在脖颈处,显得有些柔软。
然而对上那双寒意浸染的琥珀色眸子,却觉战栗感从脚底升腾。
“你变了很多。”
季洪峰心中酸涩,多年前活泼开朗的孩子如同受到巨力捶打的镜子,骤然碎裂分散,只余下若有似无的扭曲轮廓。
“嗯。”季卿冷淡地应了一声。
季老爷子扫了一眼两人,“我不管你们怎么安排,不能在外面丢季家的脸。既然选了美术行业就好好做事,我不想听到外面有人说我的孙子,是只会追着男人跑的蠢货。”
季卿对最后一句话置若罔闻。
男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至于国画。
因为徒弟喜欢山水,他曾经学了百年。
任何一个技能练习百年,总能有一些成就。
季卿瞥了一眼仍旧专心作画的季老爷子,语气随意,“这一笔,收势需要更轻些。”
季老爷子一怔,手下的力道立刻重了,浓淡适宜的水墨画,被这一笔搞得一塌糊涂。
他正想教训季卿,却发现不服管教的孙子已经没了踪影,转而瞪了一眼像根木头杵着的季洪峰。
“你教得好儿子!”
什么收势要轻,就是故意给他找不痛快。
一会儿功夫还能变成国画大师不成?
季卿把针锋相对的两人甩在脑后。
到了二楼时,席沉衍和他的朋友已经不在,他继续往下走,远远听见季沐思和他拥护者的交谈声。
季沐思抱怨道:“你怎么不拦着季卿,竟然让他给我扣纽扣!”
这是季卿给他的羞辱。
而他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如何反击……
拥护者有口难言。
那时候他被季卿推了一下,转瞬间察觉到肩膀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为了对上季卿不落面子,他极力忍耐。
难道他要告诉季沐思,‘我被你哥哥推了一下,感觉肩膀都要碎了。’
这也太没脸了。
季沐思可怜巴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季卿好看,也向着他!”
“没,没有!”拥护者连忙解释。
季沐思滚烫的眼泪好似落在他的心上,像是有成百上千只虫子啃食他的血肉。
他着急地在季沐思周围绕圈,不经意间对上了,居高临下打量他的季卿。
拥护者心脏停跳一瞬,骤然缩小的瞳孔只余下季卿冷淡的眉眼,源源不断涌来的清列雪松香气侵占鼻腔,好似星火燎原。
烧得他呼吸一滞,脑子一片空白。
好香——
直到季沐思的哭声放大,拥护者猝然惊醒。
失控的情绪转化成恼羞成怒的戾气,他高声道 :“蠢货,看什么看!”
拥护者恶言恶语,却见季卿头也不回地离开,独留他在原地跳脚。
又觉得心中空荡荡。
为什么这么快离开,为什么不多看他一眼。
人还是这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为什么变化会这么大?
而被惦记的季卿已经来到半山别墅的车库。
他坐在黑红相间的布加迪驾驶座,回忆推拥护者的那一下。
没用灵力,但是力道不轻。
这并不合理。
季卿的视线穿过贴着防窥膜的车窗,落在面前灯火通明的别墅,思绪飘远。
穿回现代后,千年修为付之一炬,除了过于凝练的魂魄让他耳聪目明,几乎和穿越前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力气会突然变大?
手腕处传来的瘙痒感拉回了季卿的思绪。他拉开袖口,解开缠绕着的白色纱布,刚回现代见到的狰狞伤口已经变成浅淡的痕迹。
伤口愈合速度也不合理。
他深吸一口气,从尾椎骨蔓延开来的点点痒意再次爬上脊背。
好饿——
对食物的渴求驱使他从尘封一千年的记忆,揪出驾驶机动车的方法。
布加迪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晃悠悠从半山别墅的车库驶出,又在十分钟后接近刚拿驾驶证的新手水平。
直到前车骤然刹车,布加迪没有丝毫悬念地撞了上去。
这么一耽误,更饿了——
季卿垂眸,等耳边对他而言过于刺耳的刹车音散去,才把有些发软的右脚从刹车上移开。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后动作迅速把银行卡塞进被撞车主的口袋。
“密码……”他顿了顿,回忆数秒,而后道:“6个6,卡里有一百万,足够你去修车。其中的五万对追尾的歉意,剩下的别乱动。现在带我去附近的餐厅。”
话落,季卿平静地拍了拍司机的西装口袋,以此来彰显他的诚意。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片刻后身侧传来一声哼笑。
这声音有点耳熟,季卿这才掀起眼皮扫了一眼,抬头和被他塞了银行卡的司机对视。
是席沉衍。
对方的个子很高,季卿需要仰头看他,以至于脖颈处传来一阵酸胀感。
他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脖子上的不适感褪去,才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抱歉,我不是故意撞你。”
‘只是着急去吃饭。’
季卿没说后面这句话。
虽然他已经忘记席沉衍,但是从回来之后听到的只言片语之中,也能推测出他对席沉衍的死缠烂打。
说了,席沉衍也不会信。
甚至于会认为他是欲盖弥彰,本就是故意撞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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