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时间乱流期间,布鲁斯意外救下了平行宇宙中的韦恩夫妇。
他意识到自己杀了这个宇宙的蝙蝠侠。
他已经去过很多地方。
他将蝙蝠画在洞穴粗糙的石壁上,毗邻数人持矛猎猛犸象的场景;画在神庙的塑像旁,引来追打与斥责;画在废土的残垣上,空气灼烧着他的肺;画在城堡的墙角,护城河在下方缓缓流淌。
有时他记得自己的名字,有时不记得。但他知晓这符号是如此重要,超越他微渺的生命,超越他时有时无的理智,超越他疼痛的躯体、迷茫的心与沸腾的灵魂。
有时他会突然想起为什么。
“把钱交出来!别想耍花招,你们这些——”
“别开枪,拜托!你要什么都行——”
“爸爸!妈妈——”
“到我身后,布鲁——”
嘈杂化为异口同声的尖叫,枪和子弹伴随金属撞击声落地,劫匪扑通一声倒在他脚边。
哥谭。冬夜。犯罪巷。
他是蝙蝠侠。
蝙蝠侠缓缓转身,对上托马斯和玛莎?韦恩惊恐的视线,他们正拼命将幼子往身后推搡。
他杀了蝙蝠侠。
“我还以为你是梦里的东西。”十六岁的布鲁斯?韦恩盯着他,“爸妈从不谈论那晚的事,他们显然觉得那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
布鲁斯不太记得自己十六岁时什么样了,不过基本可以肯定自己那时候指关节和脸上总是有伤,寄宿制学校并不适合一个性格孤僻、有心理创伤的男孩生存,不过看样子它对这个世界的小韦恩还不错。小韦恩的头发修剪整齐,校服大概三小时前还是一尘不染的,现在拜他的通用技术结课项目所赐,袖子与防护手套连接处全是斑驳的机油污渍,多半是没法挽救了。他脸上也有一块油污,脏兮兮的防护手套里抓着一个扳手,紧握程度暴露了这个男孩的紧张。
他喜欢自己动手操作,布鲁斯想,聪明、认真,成绩优异,教养良好,进入社交圈也非常顺利。没人怀疑哥谭的小韦恩前程远大。
“你的大学申请怎样了?”布鲁斯问,小韦恩惊讶地眨眨眼。
“我可能不该回答你的问题,但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韦恩回答,“沃顿商学院。我其实更倾向于工科,不过如果我以后要经营韦恩集团的话,这个头衔更好看。”
还有责任感,布鲁斯暗自补充,他早早做好了人生规划,对于达到目标必须作出的取舍,他也从容接受了。
“如果?”
“我计划从政。本科后我会进入法学院。”小韦恩的眼神锐利起来,盯着布鲁斯的目镜,似乎想搞清楚面前的怪物是否胆敢阻止他,“我会成为哥谭市长,彻底改变哥谭的现状,让这座城市充满光明与幸福。”
嗯,毫无疑问,过于轻信。凭感觉行事会让小韦恩在不久的将来栽大跟头。
“你专程来关心我的学业情况?”韦恩的声音里掺入一丝好奇,扳手也稍稍放低了,“我本来猜你是从地狱来的,但那好像不太礼貌,而且我看你的披风和盔甲是某种凯夫拉材质,没有任何一本神学著作里包括这个。”
至少他在观察。布鲁斯不得不分出些精力来维持嘴角线条的平直,他单膝蹲下,取出包裹,让它贴地滑行到韦恩脚边。韦恩犹豫了几秒,蹲身拾起包裹,在手里掂了掂。
“去了解你的城市。”蝙蝠侠说,“哥谭不需要高高在上的空想家。迈开你的腿,走进每一条街巷、每一座工厂、每一个海港,听听人们在谈论什么,体验他们的生活,品尝他们的食物,直到你脑中形成包罗万象的哥谭地图。真正理解自己该做什么之后,你就能看见里面的东西了。”
年轻的韦恩一时间有些瞠目,手指在包裹周围舒展又收拢,布鲁斯能看见他嘴里塞满的成千上万个问题,有质疑,有反对,甚至或许也有求助。
“我父母投资了哥谭的大部分慈善项目,他们鼓励我跟了解一线情况的人接触,儿童保护机构、医生、消防员……但他们不希望我离真实的哥谭太近,尤其是晚上。他们觉得我还没准备好,我想他们是被八年前的事吓到了。”韦恩话里带上了抱怨的意思,随即耸耸肩,“但我觉得这是不够的,要真正改变哥谭……你也这么认为,不是吗?”
蝙蝠侠没有立刻回答时,韦恩稍稍皱起了眉。
“呃,我居然都还没问过你——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会知道的。”布鲁斯回答,“你的想法和你父母的担忧都是正确的,在走出那一步之前,你必须准备好,即使你的准备永远都不够。你至少得确保自己不会被遇到的第一个帮派分子杀死。”
“我会……参考你的意见。”韦恩明显不满地说,将包裹揣进口袋,于是他的裤子上又多了一道新油污。
“不出意外的话,八年后的今天我会再来找你,具体时间可能存在偏差。如果那时你还没能看到里面的东西,我会收回我的赠予。”布鲁斯说,“如果我死了,会有人代替我来这里。”
“你是人类,对吧?”
“是的。”
“那么——”
“我该走了。”
一阵风打着旋从蝙蝠侠脚底升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地升空,令小韦恩得以一窥眼前怪物的全貌。男孩双眼睁大了,而后奔向他,途中扯掉两只手套,任它们朝身后飞去。越靠近蝙蝠侠气流就越强,小韦恩一条胳膊下意识地抬起挡住眼睛,另一只手固执地朝他伸出。
“至少握个手吧?”靴底的厚度使得他比韦恩高一些,韦恩抬起下巴直视他的目镜,蓝眼睛写满无畏与挑战,“我还没感谢你救了我们全家呢。”
蝙蝠侠哼了一声,在从这个宇宙消失的前一刻,允许自己的手套与对方掌心相触。
这次他能完全确定了,两个宇宙的时间流速相差四倍。二十四岁的韦恩鼻梁和颧骨都有骨折过的痕迹,修复得很好,但对行家来说一看即知。
“晚上好,蝙蝠侠。”年轻韦恩显然已经在韦恩大厦楼顶等待多时,此刻带着顽皮的笑容迎上来,示意身后摆放的躺椅、小桌以及装满饮料和点心的小冰箱,“我不确定你喜欢什么,就按我的想法准备了。”
“既然你已经完成了上次的任务,那么这个也可以给你了。”布鲁斯允许自己微笑,将包裹直接抛了过去,“当你判断正在发生的灾难超出地球现有力量能解决的级别,用它呼叫我。”
韦恩敏捷地接住,招呼他到桌边坐下,给了他一罐能量饮料,而后直接拆开包裹,拿着多元宇宙呼叫器研究起来。除了技术手段外,布鲁斯还求助了扎塔娜,能确保呼叫没有时差,只是实时通讯还办不到。这样更好,布鲁斯无意与这个宇宙产生过多联系,他要做的是避免这个宇宙因他的干涉而毁灭。
传送落点不固定,确认韦恩位置的过程中,布鲁斯粗略检查了这个世界的哥谭。他的安全屋自然大都不存在,由他主导的建设项目同样如此,但与他的资料中他二十四岁那年的哥谭相比,也绝非相同。每五到六个街区就有一间布鲁斯不认识的社区诊所,他还看到了十几处建设进度不一的保障性住房、公共厕所、垃圾处理设施以及法律服务中心,甚至连选址都与他自己相差无几。
因为韦恩夫妇活在这世界上,持续推进本该被他们的死亡打断的计划。改变哥谭是他父母的夙愿,他的许多想法,都源自那些尘封的文件夹。布鲁斯在头盔后闭上双眼,推开干扰自己思绪的念头。那不是他的父母,是韦恩的,这是他们的哥谭,除了尽可能消除自己造成的负面影响,他无权干涉这个宇宙里任何人的人生。
“这里不会有蝙蝠侠了,对不对?”韦恩忽然问,他已经放下了呼叫器,神情严肃,“我考虑过很多种可能,你来自未来,你是外星人,你是□□的人……但你实际上根本不属于这个宇宙,不是吗?”
“你读过平行宇宙理论了。”
“你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救下我父母吗?”
这是个包含了很多问题的问题。布鲁斯交给韦恩的资料包含哥谭大部分超能力罪犯的信息,但模糊了他们以及记录者的身份,仅仅是提示韦恩和哥谭警局在这些罪犯出现时加快应对速度。即便如此,韦恩或许也已经察觉了这些资料产生的部分前提。
“不,那是个意外。”布鲁斯回答,“我受到了攻击,迷失在时空中,意识也不完全清醒。我的家人和同伴将我找回去之前,我一直在不同的时代和平行宇宙间穿梭。击倒乔?齐尔时,我没完全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事实的确如此,无论扪心自问多少次,他都敢发誓自己仅仅是出于本能,从持枪抢劫中救下了一家人。或许也正因如此,布鲁斯曾隐约希望……但正确时空里的诸多改变并不包括这一件。
“你跳到枪口前保护我们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过去十五年,我每晚都做这样的事,不需要理由。”
韦恩仍然紧盯着他,沉默地继续寻求答案。布鲁斯的计划中不包括这个,韦恩不会也不可能强迫他,但他已经插手了韦恩的人生,他的确欠这无辜的年轻人一个解释。
他抬起手,解开所有卡扣,将头罩向后推去。
“你真的是……”韦恩的嘴巴开合了几次,但并非对他的身份感到震惊,而更接近于单纯受到了震撼。一时间,布鲁斯也有些好奇他在自己脸上看到了什么。
“……在你的世界,你父母在那晚被杀害了。”
布鲁斯点点头。
“然后你决定成为——蝙蝠侠。”
“我花了一些时间来决定我要成为什么。”布鲁斯陈述道,“起初我想复仇,但我父母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来了,后来我意识到,复仇是远远不够的。我要做的是真正地改变哥谭,不再让任何一个孩子跪在巷子里哭泣。”
他已经接受了,他能做的只有也只能是当下的尽力而为。蝙蝠侠无权夺取他人生命,也无权赌上整个世界的命运去改变已经发生的现实。拉萨路池永远在他头脑的一角冒着有毒的气泡,如果他不是蝙蝠侠,他永远不会知晓它的存在,而身为蝙蝠侠意味着他绝不会如此玷污逝者的灵魂。
“所以,你什么都没想,就救了我们。”韦恩轻声说,语气近乎敬畏,“我无法想象你都经历了什么。阿尔弗雷德训练了我,学得越多,我就越知道我离你击倒乔?齐尔时那样有多远——不过我还是想说,蝙蝠侠?认真的吗?为什么是蝙蝠?”
“我短暂考虑过鲨鱼侠和鸟人。”布鲁斯平板地说,韦恩放声大笑。
“我考虑了很久,我不会成为蝙蝠侠,或者别的什么侠。”年轻人坚定地说,“我能理解哥谭为什么需要蝙蝠侠,你的办法也许是管用的,但我还是认为,要改变哥谭,有更好的方法。”
“这由你自己决定。”布鲁斯站了起来,拉上头罩,“我该回去了,如果你没有呼叫我,下次见面会是八年后的今天。通知你的阿尔弗雷德,早点回家睡觉吧,爸妈会担心你们的。”
韦恩却露出惊喜的神色,“你发现他了!我从来没办到过。”
“你不需要。”
“嗯,你的阿福怎么样?”韦恩的语气稍稍改变了——这不是他本人提出的问题,韦恩没有一刻怀疑过阿尔弗雷德会不在布鲁斯身边。
“我父母遇害后,阿福抚养我长大,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第二个父亲。”布鲁斯说道,“他一直支持我,直到现在。”
“他一定很骄傲,能成为你的共犯。”韦恩转述道,随即补充:“上次见面后,我决定暂时不去大学,阿福帮我说服了爸爸妈妈。他教了我怎么保护自己,以及扮成另一个人的诀窍,我们伪装成一对父子,在犯罪巷附近住了三个月。后来我又换了三个假身份,住在不同的街区,总共花了两年,我认为我已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重新开始了学业。”
“来的路上,我经过了你的几个安全屋,还有韦恩&潘尼沃斯法律事务所。”布鲁斯不大确定自己胸口涌动的是何种情绪——伤感?欣慰?亦或自豪?韦恩姑且算是回答了他的一部分疑问,长大成人的男孩没有在父母的庇护下耽于享乐,而是走出家门,直面挥来的拳头,试图为这座城市的底层居民撑起一片天。
“我得罪了一些人,吃了点儿苦头。”韦恩坦诚地说,摸摸鼻子,“但你承受的是我的千百倍,不是吗?你能做到,那么我也能。八年后,我的哥谭会比你的更好。”
布鲁斯终究还是笑了起来,毕竟他不打算在年轻的自己面前落泪。
“拭目以待。”
如他所料,仅八个月后他就收到了第一次呼叫,缘由却跟他设想的不同,是天启星入侵,而且强度极高。两个宇宙灾难发生的时间线不尽相同,如出一辙的是,各自为战的超级英雄几无还手之力。布鲁斯穿着旧款制服加入战斗,以免被发现不是这个世界的蝙蝠侠。除击败达克赛德必需的部分外,他没有给其他人太多指导,他们得自己摸索出团队协作的方法,承担起分量更重的守护地球的责任。
间隔比他想象中要长些,又过了九个月,韦恩呼叫他来帮忙处理阿帕外星人的袭击。此时韦恩集团已经成为正义联盟的主要出资者之一,小韦恩也是颇受尊敬的公众人物,有他担保,加上上回的经验,布鲁斯跟联盟的合作顺利了不少。战斗结束后,他正打算归还通讯器,却收到了韦恩从另一个频道发来的消息。
在这个世界,经过前几年的运作,由韦恩集团注资成立的蝙蝠有限公司已经成为专门为哥谭警局提供防弹衣等非杀伤性装备的主要供货商,同时也常常在新危机发生时临时研制以及向警局和民众提供解毒剂等物资的单位。这家子公司由年轻的韦恩公子全权管理,被问及为何选用蝙蝠为名时,他只是笑着回答“蝙蝠很酷,不是吗”。由韦恩集团赞助的正义联盟,自然也使用了诸多韦恩集团开发的产品,通讯器也是其中之一。
小韦恩邀他去哥谭,约定的期限未到,大概是为了其他要事。布鲁斯给予了肯定答复,但发现韦恩将他领到了庄园下方的洞穴时,还是略感吃惊。
“我还是要强调,我不赞同你的方法,但我们现阶段的确需要蝙蝠侠。”韦恩对承认这点似乎有些不甘,“不能让你为我的世界冒生命危险,却没有任何后援。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会在下次世界级危机前准备好。”
布鲁斯默默环顾四周,比起他的,这个蝙蝠洞的整修还相当粗糙,当然也没有恐龙模型、巨型硬币、玻璃柜或牛棚等等代表蝙蝠侠所受牵绊的事物。韦恩购置了这个世界最先进的计算机,仿制了两百枚左右他此前落下的蝙蝠镖,还采购了大量各类防弹衣和武器。多半是为了取笑他,这些东西中相当一部分被贴上了蝙蝠贴纸。
“从过去几次战斗来看,我猜你不用枪,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买了几把经典型号。”
“我的确不用。”
“收到。”韦恩说着,结束电脑的休眠状态,打开文件夹,很容易看出里面的档案是依照他给韦恩的硬盘里的架构排列的,“我做了些记录,以防你在这边需要参考。”
布鲁斯对正义联盟的任务报告提了些建议,拖延着自己犹豫的时间,他知道不该看,但最终还是点开了关于哥谭的文档。局长是戈登这点没有改变,但警局的人员更替比有蝙蝠侠的情况下快三分之一左右,布鲁斯痛心地在牺牲名单上看到了若干熟悉的名字,感觉就像是他杀害了他们。不过他欣慰地发现哈维?邓特还在跟韦恩一起推进执法系统的改革,而且在没有蝙蝠侠可依赖的情况下,迫于生存压力,哥谭警局提前转换到了更有效率的响应模式。
面对受害者的资料则更为困难。他猜到其中会有不少本该被蝙蝠侠救下的人,但是——
“理查德?格雷森?你认识他吗?”韦恩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呼吸的停顿。
迪克于双亲遇害后进入寄养家庭,只在那儿生活了一年就失踪了,阿帕外星人入侵前半年,哥谭警方破获猫头鹰法庭在哥谭最重要的据点,迪克跟其他一批利爪一起获救,在此之前已知执行的刺杀任务有三次。目前迪克已结束住院进入重新社会化阶段,在一家受监控的家庭餐馆打工。
“他怎么样?”布鲁斯听见自己的嗓音很怪异,目光冻结在照片中迪克呆滞的双眼上。
“恢复得相当不错。他在警方击破猫头鹰法庭的时候突破控制,帮助了警方,可能也是因为这个,他是那些利爪中恢复神志最快的。”韦恩高兴地说,“他现在可是大受欢迎,我对他很有信心……他在你的世界怎么样?”
勇敢、善良、真诚、无私,是布鲁斯见过最会爱人的人。意识到布鲁斯对迪克的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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