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阮绮华将宣纸轻轻放置在托盘上。
一曲终了,大殿众人大多还沉浸在方才的二人配合中。
在一旁候着许久的司礼太监冯保接过托盘,低头快步送至陛下面前。
“哗啦——”
珠帘掀开一角。
景仁帝成年后,当年陪着辅佐幼帝的老人里,在位的已经不多。
冯保是例外之一。
宫墙深深,他从后宫最末等,人人轻贱的“小冯宝”,变成了拂尘伴身,朝中权贵都要尊敬三分的“冯公公”。
伴随这位少年君主已近十年。他见证了对方由藏不住心绪,到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帝王。
此刻,冯保看到平日里沉稳的天子眉头紧锁,右手的珠串被拉扯成线。
眸光沉沉,薄唇紧抿。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陛下这般神色了。
恍然想起当年冷宫初遇。
瘦小的孩童因为说出了对朝政的见解,被嫉妒他才华的其他皇子压制。
他太弱小了。
年长三岁,身强体壮,母妃强势的二皇子骑跨在瘦小的孩童身上,一下一下用紧握的拳头捶打。
毫无反抗之力的孩童深知嘴上反抗只会让打在身上的拳头更多。
彼时,只是低贱的,卑微的小冯公公只能躲在高大的柱子背后。
与孩童目光相对,那男孩的眼中写满了倔强。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独属于少年的倔强,为了大雍的发展,即使被针对,也死死坚持的倔强。
此刻,已然成年的景仁帝眼中跳动着火光。
“啪!”
托盘重重地被摔在地上。
“大胆阮氏!你可知,你在画什么?!”他声音沉沉,满载压抑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如暴风雨前阴沉的压抑的气氛,让整个宫殿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众人神色均是凛然。
离景仁帝最近的容妃,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娇躯被震得一抖,手中捏着的茶盏磕碰到碟面,与碟子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响。
“嗒——”
滚烫的茶水溅到她的手上,将白皙的玉指烫得绯红一片,可气氛太过凝肃,她硬是咬住了痛呼。
陛下早年体弱。深秋的夜,用以祭祀和举报宫宴的寿喜宫分明已然点上了地龙。
可如今,整座宫殿如同坠入冰窖。
大殿沉默的好半晌,容妃竟不敢侧过脸看景仁帝的神色。
究竟,是何等画作,让帝王如此动怒?
冯保当即就是一跪,哆哆嗦嗦不敢抬头。
脑中努力回想方才匆匆瞥到的画作一角,他对画作的鉴赏力完全来源于陛下偶尔赏赐的墨宝。在他眼中,方才呈上似乎是一幅普通的水墨山河图。
可是如此一幅水墨山河图,又是贺礼,如何会触及天子的逆鳞呢?
万众的期待中,一道柔弱又不失坚定的声音响起。
“回禀陛下,这幅画,名为海晏河清图。”
“呵!海晏河清。怎么一个海晏河清法?你告诉朕,你阮氏出身商贾,是能如何给朕的大雍一个海晏河清?”
“大雍数百年的基业,官商勾结的事情,不尽其数。你可知你阮氏,作为江南巨富,是如何能够进京的?”
“海晏河清,天下无贪。你阮氏,当真担得起这句天下无贪吗?”帝王被阮绮华的话语激怒,而后怒极反笑。
手中的珠串“啪!”地断开,上好的菩提弹跳四散。
冯保已经不敢再抬头看景仁帝的神色,只敢连声喊道,“皇上息怒!皇上您息怒啊!”
帝王的反问,如石子坠地,句句掷地有声。响彻整个大殿。
有胆小的世家小姐已经禁不住以手帕覆面。更有甚者,身躯发抖,面色已然惨白。
一时间,竟只有阮绮华仍是倔强又坚定地挺立着。
情绪激动上来,咳嗽声止不住溢出。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说。“咳,咳咳。陛下。”
“陛下,我江南阮氏全族上下,感念您对阮氏的信任,让阮家从小小地方官员,提拔入京,成为朝中要员。”
“可如今有些话,臣女今日不得不斗胆向陛下言明。”
女子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面色也从方才的柔弱苍白变得泛红。“陛下。宁州城小,位处临海。臣女自小在宁州长大,十数年间,已经见证了不下五次洪涝。”
“若只是洪涝也便罢,可江南本是富庶之地,当地百姓却仍然生活艰难。这之中,恐怕是不止有天灾,还有人祸作乱。”
“阮氏力量微小,却也想举全族之力,为陛下、为大雍尽渑池之功!”
“因此,臣女今日惟愿陛下,愿大雍,海晏河清,兴盛昌隆!”
区区商贾之女,今日的宣言,竟话里话外在质疑朝臣的清白。往大了说,质疑的是陛下的治国表现。
大殿众人神色各异。
京中茶馆常道:庆历四年,摄政王陆临渊退位担任大理寺卿。自此,景仁帝林庄清一肩挑起治国的担子。
景仁帝与摄政王这对昔日亦师徒亦父子的亲密朋友,开启一人治国,一人监国查案的新时期。
至今两年以来,大雍风平浪静,一派和谐。
可只有朝中老臣知晓,这一切都是表面。
景仁帝同陆临渊的关系,怕是早已不复当年亲密。有宫人亲眼见证庆历四年,摄政王治水归京,一人一马冲进皇宫,入宫的第一件事,便是同景仁帝在御书房爆发了激烈争执。
杯盏摔碎,书架倒塌。
那日归家后,摄政王告病半月有余。
再次上朝,已然变成了新任大理寺卿。
本该是一人治国一人监国的平衡局面,也因为帝王对陆临渊的猜疑,而被打破。
君臣不和,小人便会见缝插针。
是以风平浪静的表面下,贪腐的触角已然暗中滋生。如跗骨之蛆在阴暗处疯长。
殿外急急落起骤雨。
雨水打在宫殿的屋檐,噼啪作响。
拔起贪腐的手,诛杀乱臣贼子这话。
没有雷霆手腕,稳坐京中的景仁帝不敢直说;掌管大理寺,却曾因手握重权被帝王猜忌的大理寺卿不愿说。
却自一个小小商贾之女的口中说出。
“轰隆——”
一声惊雷,自平地炸起。
仿佛映衬方才的惊人发言。久久在大殿上空回荡。
空气中是淡淡的硝烟味道。
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有人抚掌而进。
正是一席绯红官袍,昂首阔步,姗姗来迟的大理寺卿,陆临渊。
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现场的紧绷气氛,男人自顾自踱步至景仁帝的身前,微微移步,用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挡住了景仁帝看向阮绮华的紧迫目光。
而后侧身,扬起唇角,对阮绮华微笑着温和说道。“说得不错。”
他的声音中带着奇异的安抚。同时,视线缓缓地扫过阮绮华绯红的面颊。
然后转向坐在龙椅上的景仁帝。
对方不知何时掀开了珠帘。
陆临渊面色不动,目光与他直直对上,不避不让。
大殿正中,眉目淡然的挺拔朝臣同面色不虞的帝王一站一坐。
众人沉默,殿内落针可闻。
掌管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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