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夏。
七月的天,小孩儿的脸。刚刚还艳阳高照,转眼就阴云密布,一阵电闪雷鸣后瓢泼似的大雨就落下来了,豆大的雨点急促的拍打着老旧的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伴随着雨声,俞棠满头大汗的从睡梦中惊醒,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头脑昏昏沉沉的仿佛还沉浸在梦境里缓不过神。
这是一个奇异却又让人辩不清真假的梦。
梦里她浑身轻飘飘的,好似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汽车多的像水流一样,黑漆油亮的马路比村里的麦场还要宽,房子建的比村子后面的山还要高。
在那里她看到了一本书,书里面竟然出现了和她一模一样的名字,俞棠。
怀着好奇之心,她翻开了扉页关于“俞棠”的介绍:
俞棠,1960年出生于北京,后被养父母俞大贵和陈爱芬收养。1978年考上义安市卫生学校,却被高中同学韩萍冒名顶替。俞棠被迫落榜后,又被高家父母骗婚,嫁给其子高军后第三年被虐待而死。
短短几行字却让俞棠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
她不知道书里面的“俞棠”到底是不是自己。如果是,难道这就是对她命运的预言吗?
她仓皇的去看里面关于“俞棠”的详细描述,所有篇幅加起来只有短短几段话,但里面的内容却让她不寒而栗。她在字里行间感受到了命运对“俞棠”的满满恶意。
随着回想,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愤在俞棠胸腔里翻涌,越涨越高,好似下一秒就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一声轰隆隆的雷声将她从恍惚中拉回了现实。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处的地方,这里是自家的堂屋。
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然而浑身的酸软却让她身子一软跌回了炕上。
屋内门窗紧闭,光线有些昏暗,让人无法估摸出时间。
俞棠等了一会儿,一直没有人进来,正想扬声喊人,门口就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进来了。
她眨了眨眼使视线聚焦,看清来人是弟弟小栓,他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黑瓷碗向炕头走来。
“二姐,你醒了?”看到俞棠睁着眼睛,小栓露出高兴的神情,将手里的黑瓷碗往前伸了伸,声音轻快的说道:“这是妈刚冲的红糖水,二姐你快喝了吧!”
“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俞棠没去接碗,而是神色急切的询问道。
“二姐你睡了两天两夜了。”
小栓说着想起这两天姐姐发烧时的凶险模样,不禁露出后怕的神情。
“二姐,你就不应该硬撑着去考试,你都不知道你被送回来时的样子有多吓人。大牛叔都说你救不回来了,幸好爸连夜找来公社卫生所的宋大夫给你打了一针,这才慢慢退了烧。”
大牛叔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一般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他看,主要是药费便宜。但医术明显没有卫生所的大夫高明。
小栓絮絮叨叨的说着昨夜的险情,俞棠也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情景。
高考的前一天她因为淋了雨发起了高烧。第二天又不顾父母的劝阻带病进了考场,可惜没能撑到考试结束就晕倒在了考场上。
她昏迷了两天两夜,那高考岂不是已经结束了?
想到这里,她的神色不由大变,又带着最后的希翼问弟弟,“我考了几门试?”
“就数学和语文两门。”弟弟期期艾艾的说道。
说完,见二姐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便安慰道:“二姐,就算你坚持考完,也不一定能考上。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好养病吧。”
“不,如果坚持考完,我是能考上的。”俞棠下意识的在心里反驳。梦境的书里就写着“俞棠考上了义安市卫生学校”。
可是现在她只考了两门,落榜是肯定的。
小栓看到他姐重新变得苍白的脸色,吓得不敢再说话。生怕自己哪句说错,让她的病情又加重。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屋外的声响变得清晰可闻。
一个粗粝的女声夹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进了屋里。
“………她婶子,只要你们同意把闺女嫁到我们家来,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城里找亲戚,一定给小棠在肉联厂找份正式工作。”
“外面是谁?”俞棠猛地转头看向弟弟。
“是大姑和高家婶子,好像是来找妈给你提亲的……”
小栓话音刚落,俞棠脑海里就“轰”的一声炸开,原本模糊的梦境内容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巨大的冲击瞬间抽走她全身的精气,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那书中写的都是真的,高家在“俞棠”高考完就来提亲了。
方才高军妈的那些骗词和书中写的一模一样。
肉联厂的工作,在她高考必定落榜的情形下,父母一定会动心。
所以她也会像书里“俞棠”的命运一样,嫁给高军,三年后被虐待而死吗?
想到这里,俞棠的眼珠子顿时变得血红,她死死地盯着门口,眼神里带着凶狠和防备。
“二姐,你怎么了?”
小栓发现二姐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尤其是眼神,比大牛叔养的大黄狗还要怕人。
“是不是又发烧了?”他着急忙慌的去摸她的额头,连黑瓷碗里的红糖水洒了都顾不得。
触手果然温度滚烫,吓得他连忙大叫起来:“妈,我二姐又发病了,你快来啊。”
正陪着亲戚说话的陈爱芬听到小儿子的喊叫声,吓得一骨碌站起身就往堂屋跑。
俞大姑和高军妈看着她的背影不由面面相觑,思量着要不要也跟进去看一眼。只是还没抬脚,就见俞家的小儿子飞快的从屋里跑出来了。
“小栓,你姐咋了?”俞大姑眼疾手快的拉住侄子,问道。
“我姐又发烧晕过去了,我要赶紧找大牛叔来。”小栓说着挣脱了她的手,几步就跑不见了人影。
“那啥,既然家里有事,我就先回去了。”高军妈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又向堂屋张望一眼,说道。
“他婶子再坐一会儿吧!”俞大姑张口挽留。
“不了,不了。”高军妈却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今儿来俞家本是打算给儿子提亲的,没想到俞家这闺女身子骨这么弱。好在事情还没定下,她决定还是先观望观望再说。
俞大姑没拦下人,不禁有些埋怨侄女儿病的不是时候。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偏这个时候病了。
高家的亲事可是她好不容易撮合来的,如今让人家觉得女方身子不好,保不齐就不愿意了呢。
她气恼的跺跺脚,半天都没再见她嫂子从屋里出来,只得先回家去。
俞棠不知道她再次晕过去吓坏了一大家子,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飘了起来。不知飘了多久,就再次来到之前梦境里的那个地方,又看到了那本书。
这一次,她看清了书的名字,叫《乔菲的璀璨人生》。她一字一句的看完了全书,眉宇间露出一丝明悟。
原来这是一本后世之人写的“网络小说”“网络”这个词她并不懂,但“小说”还是知道的,她在学校里就曾偷偷看过小说《红楼梦》和《啼笑因缘》。
《乔菲的璀璨人生》就是一本以华国七八十年代为时代背景的网络小说。
而俞棠现在生活的世界就是这本小说衍生出来的小世界,也叫小说世界。
在小说世界里,那个叫乔菲的女孩儿就是女主角,而俞棠只是一个用来衬托女主角光芒的早死小配角。
大学资格被顶替也罢,被人骗婚虐待也罢,书里这些轻描淡写却导致了她凄惨人生的经历,都是为了衬托女主的美好人生。
可这样的美好人生却是偷来别人的!
这让俞棠如何甘心?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就要遭受这样的苦难?却让一个小偷心安理得的享受?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俞棠这次足足养了四五天,才能从炕上起身。
俞大姑听闻侄女儿病好了,特地带了半篮子鸡蛋回娘家看了一回,回去后立即请高军妈再到俞家相看。
高军妈还介意着前几日俞家闺女病重的事,但架不住自己的独生儿子高军的催逼。
“我就看上俞棠了,要是不能娶她当媳妇儿,我就不结婚。”高军自从偶然一次见过俞棠,就被她身上与村里其她姑娘完全不同的书卷气质吸引,自此便念念不忘。
高军妈无法,只得答应俞大姑明日再去俞家提亲。
俞棠从她妈陈爱芬口中得知俞大姑和高军妈要来家里的消息,心里厌烦,索性借口去后山割猪草躲了出去。
才出门,弟弟小栓就追出来要和她一起去。
路上,小栓向俞棠说起他偷偷打听到的有关高军的情况,看到他二姐不悲不喜的表情,不禁问道:“二姐,你是不是不愿意高家的亲事啊?”
“怎么这么问?”
“我就是觉得你不高兴。”小栓踢了踢脚下的土疙瘩,“二姐,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高考的事啊?”
高家婶子可是说了,只要二姐嫁过去就能去肉联厂上班。那可是肉联厂,公家单位。
他二姐连这么好的工作都不想要,只怕是还惦记着考大学的事。
俞棠沉默着没有回答,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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