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离开禾木时,还在下雪。
驶入禾木公路,手机信号变弱,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在荒茫的雾气之中。
一下雪,洁净的雪原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雾气藤绕,这份美才进入辽寂孤独的冬令时,然而牧人们转场的脚步不会停。
新疆的风景,最鲜活的不在目的地,而是在路上遇到的偶然。
他们在路上迎面被一群羊堵了。
蔺忱的车停下,黄杏子探过头,在对讲机里问他:“前面挡路的是羊吗?”
蔺忱应了一声,“是喀纳斯的牧民。”
这家的牲畜规模不大,大概快七八十头,而且只有羊,和她之前读的《冬牧场》里居麻一家相似,他们还在采取最原始的转场方式:骑马赶羊。
但蔺忱说这些年阿勒泰牧民们的过冬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多数牧民家族都采用半定居的方式,并不会完全离开。
黄杏子伸长脖子去看羊群,羊群倒是不紧不慢,埋头慢悠悠走着,丝毫不担心没草吃。
牧民们却是实实在在要赶路的,早点抵达扎营地,早点让他们吃上草,好早点安顿下来烧点茶喝,暖暖冻僵的身体,去去一天的疲惫。
年轻一点儿的小伙子骑着马在前面开路,家里年长的父亲在后边赶羊,羊群逐大流,但也有好动的,常常不打一声招呼就从路肩涌到马路,后面一群都跟着走。
牧民显然是见怪不怪了,手中长鞭甩出脆响,“咻咻”地呵斥两声,队中的牧羊犬立马像听到了命令一样前去围挡。
挡路的羊群散开,冗长的队伍倒退着映入眼帘,黄杏子预估了一下,竟然有两三辆长途大巴的长度。
接着又行驶进了无人的森林雪原,树木安静挺立在路的两旁,雾凇皑皑,雪山环绕,眼前的盘山公路长得看不到尽头,雪停了,天空是淡蓝色的,慢慢的有太阳出来照亮山头。
车子开得很慢,一半是为了安全,另一半是想要独享这一路的风景。
路上还遇到了黄杏子念念不忘的狐狸,是一只体型不大的赤狐,毛发鲜亮杂糅雪色,四条腿是黑色的,耳边也有一圈黑色的毛。
车窗降下,小家伙藏在树木后面,听见人类喊她的声音动摇了半分,前进几步,远远站立着。
车子开出狭窄的盘山公路后,蔺忱说带她去一个地方。
两人弃了车,靠着两条腿,穿过一大片广袤的被雪覆盖的草地,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这里的雪地倒是和禾木又不一样了,雪被稀疏,薄薄的一层,高起的地方没有积雪的覆盖,露出黄色的枯草。
“这里的雪好浅。”黄杏子说。
踩雪的声音细碎好听,沙沙的,冬天独有的声响,她的声音也轻轻的,干净动听。
“今年喀纳斯下雪要少一点,禾木下得多,往年这里的雪还要厚很多,牧民家的牛羊只能吃夏天存起来的干草,有时候还得挨饿。”
雪原中间孤零零立着一个毡房,黄杏子经过的时候快步走过去看了一眼,毡房是空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和几片布。
也是,这么冷的毡房根本抵御不了寒冷。
“那他们搬去哪儿了?”她又问。
蔺忱回答:“小木屋吧,那儿比较暖和,夏季转场的时候又会回到这里。”
“哦。”黄杏子垂眸看着脚下的雪地,不一会儿抬头眺望了下,耐不住性子,“什么时候能到啊。”
“马上到了,走过这片森林。”蔺忱微微落下一步顺手揉了揉把她的羊毛帽,女人呆了呆,抬眼看他。
她睫毛上结了白色的霜,头发上也有,蔺忱觉得特别像珍珠。
“你干嘛?”黄杏子后知后觉。
蔺忱笑了笑,“没事。”
森林深处有斑驳的影子在晃,她眯着眼认出轮廓,“那边……是不是牛!”
嘿!还不止一头。那些大家伙们有些背上还残留着雪,低头心无旁骛从积雪缝隙中捡草吃。
蔺忱觉得自己的语气也应该惊喜一点,“是啊,是牛!”说完自己在那里憋笑。
这些牛依然保持着夏季水草丰盛时的悠闲自在,身后的尾巴一扫一扫,即便有人在走近,也没有抬头的,没人能打扰它们的从容。
“hi~guys!”
“你们从哪里来呀?”
“吃饱了吗朋友?要不要来点?”她从包里翻出真空玉米,对着牛群扬了扬,手里忽然一空,扭头看过去的时候,玉米已经被蔺忱咬在嘴里了。
他还要“呸”一下,“你这玉米差点把我牙齿磕掉,赔钱!”
蔺忱这下是真的后悔自己手贱了,嘴也贱,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的眼疾手快。玉米冻得梆硬,能和石头媲美,真要咬下去,这一口从小他引以为傲的大白牙该保不住了。
黄杏子睨他一眼,“该!好玉米。”
蔺忱捂着牙侧的脸颊,痛到精神恍惚,过一阵子缓过来了,含糊着声音骂了一声,“操,差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间了……”
他一脸深恶痛绝,冲黄杏子又招招手,“玉米。”
“喏。”黄杏子狐疑地递过去,又警惕地抽回来,“你想对我的玉米做什么。”
蔺忱把玉米的包装袋调了个面正对着她,“记住这个牌子,以后不许买了。”
干的什么蠢事,以后不许干了。
“好好好,你好,它坏。”黄杏子要笑死了,憋笑不成笑得花枝乱颤,扶着膝盖弯着腰,肩膀都在剧烈地颤抖。
半晌笑够了平息下来,她才直起身子,“你幼不幼稚啊,蔺忱。”
蔺忱回怼:“谁允许做了大人就不能幼稚一点了?”
这句话是对的,黄杏子不能比这再赞同了,她点点头扬着下巴,“行吧,那以后我把它拉入黑名单了,谁让它欺负我们小蔺呢。”
打发完了蔺忱,黄杏子继续兴致勃勃地和安静的牛说话,整个树林里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牛终于转了个身,换了个地方吃草,置若罔闻。
蔺忱站在旁边置身事外,一副我不认识她的模样。
牛群自然是没有理她的,黄杏子便举着手机录像,扬言要把他们的罪证记录下来发到网上。
一个两个都懒得理她,黄杏子不介意,她就是这样一个有些聒噪的姑娘,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制造一些声音出来,不管有没有人陪她一起。
走着走着就出了树林,没有树木的遮挡,看清楚眼前景象的那一刻,黄杏子嘴巴一张,直接“哇”了出来。
好大的一片雪地,前面就是一片冰冻上的湖,湖对面种满白雪皑皑的雪松,与披着雪被的山作伴,这一片已经没有牛了,一个脚印也看不到,全是无人问津的原生态。
蔺忱塞了个拳头在她唇边,逗她,“嘴巴张那么大,来,吞个拳头。”
黄杏子简直气笑了,蔺忱有时候也挺无聊的,她一个人就够吵了,蔺忱怎么有时候比她还会烦,但他有一个有趣的灵魂,这两种特质中和一下,她还是能忍那么一下的。
蔺忱眼里的黄杏子就像见到草地撒欢的小狗,到处撒尿占领领地,至于吗,就像这辈子没见过雪一样,玩了这么多天雪还没看腻。
她上面不知道穿的啥乱七八糟的,下面穿了一条红色的长裙,裙子快到脚踝,搭配挺奇怪的,但就是看得越久越顺眼,据她说那叫前卫。
总之那姑娘太明媚了,穿搭也和她这个人一样,即便五官不是很突出,站在人群里也应当是耀眼的。
新疆实在是宝藏得离谱,厚厚的密林之后居然有那么一大片无人打扰的秘境,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黄杏子心潮澎湃,找着角度自拍,她拍照的时候是不允许人打扰的,谁喊她都没用。
而且这女人极其的吹毛求疵,一张照片得拍好几遍,等起来慢,蔺忱索性口袋一插,找了个地方坐。
她只有在需要蔺忱这个工具人帮忙拍照的时候想起他。
这半个小时打仗一样,消停下来,两人都精神上疲惫了,找了个地方躺下赏景。
蔺忱去哪儿都背着包,像个哆啦A梦,包里总是能掏出一些不常见的东西,你说没用它还真挺实用,你说它有用,其实也没那么必要。
“垫着,衣服会湿。”两个垫子,一大一小,大的那个长度够躺,蔺忱把大的那个丢给她,自己展开小的铺在地上,已经大剌剌坐下了,背后靠着背包。
“你还随身带屁垫?”黄杏子摸了摸,很轻,难怪他能随身带,材质还挺结实,比泡沫塑料好。
蔺忱实在对这个词接受无能,他的宝贝装备哪能和这串联起来,“这叫蛋槽。”
黄杏子垫着躺下去,扭过头喊他:“回头把链接发我,我也买一个,之后可以用,还挺方便的。”
蔺忱翘起唇“哦”了一声,知道这东西好了吧,摆烂神器!到哪儿想坐了就拿出来垫屁股底下,多装逼!
四周寂静,大自然的声音充盈着耳畔,黄杏子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又什么都听得见。
手机信号彻底一格也没有了,他们短暂地与世界隔绝开来,静谧、安宁、荒芜。转场的牧人们他们会不会很孤独呢,草原上的时间是那么的漫长,能做点什么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体快要僵了,黄杏子听见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睁了眼,紧接着一阵乒铃乓啷,是蔺忱在倒腾什么。
起来的时候手撑到了冰雪,冷得她一哆嗦。黄杏子站起身来蹦了几下,想让身子暖和起来,一边好奇蔺忱在做什么。
蔺忱架起折叠桌板,在摆弄烧水的铝锅,“烧水。”
黄杏子多少了解一些户外露营装备,什么锅碗瓢盆,折叠桌折叠椅,还有那种小小一个气罐,东西不大,价格不小。
“你是不是经常去徒步?”
蔺忱给锅子点上火,盘着腿坐,“年轻的时候登山、徒步、冲浪……什么都会点儿,现在年纪大了,惜命。”
年轻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惜命呢,她默默吐槽。
“详细说说?”黄杏子揪着雪地露出的枯草,一根一根拔着。
比赛周期结束进入休息的那段时间比较长,队里爱好相似的几个师兄弟经常约着去玩各种极限运动。
玩得最猛烈的那个年纪,K2(乔戈里峰)也闯过,几个荷尔蒙旺盛的小伙子天天不要命地往国外跑,等教练来抓人的时候,人早就在没有信号的深山里头了。
肖玉理就拿专业领域怼他,您当初年轻的时候跑去法国玩速降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那时候还出过一个笑料,气得没法子了,饱受折磨的教练们集体闹离职。
锅里的气泡翻滚起来,水烧开了。
蔺忱拿来钛杯兑了些凉水,再倒了热水进去,递给黄杏子,“尝尝,雪水烧开融成的净水。”
黄杏子抿了一口,虽说味道和平时喝的水没什么差别,但到底是雪融水嘛,喝起来味道肯定还是要更高级纯净一点。
冰天雪地里,一口冒着热气的纯净水,暖流传至身体的各个部位,四肢暖和起来,没那么僵硬了。
“喝了能长生不老吗?”
蔺忱一本正经:“说长生不老的都是虚假的,以后买东西看到这种宣传不要信,我们这款产品由新鲜采摘的新疆高山雪水融化而成,纯正蒸馏水……可以延年益寿。”
黄杏子拿杯壁碰了碰蔺忱的胳膊,想递回去,谁料蔺忱故意发难,暧昧道,“你喝过的水给我喝?间接接吻啊。”
特么的,就是欠。
老娘亲你都不用打报告,你还嫌弃起来了。
黄杏子二话不说喝了一大口水,抓住蔺忱的肩膀把水往他嘴里渡。蔺忱得逞,喝完了不够,还伸着舌头搜刮她嘴里的水。
黄杏子实在是被他这个不要脸的动作羞恼住了,狠狠咬了他一口。蔺忱摁住她的后脑勺安抚了两下,反客为主,两人就在冰天雪地里接吻。
身体是不冷了,蔺忱像个大暖炉,呼吸交织,黄杏子的脸逐渐漫上潮红,体温也渐渐升高。
直到蔺忱放开她,黄杏子大口喘气,他手臂一拦,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戏谑,“怎么?你想把自己憋死啊。”
黄杏子往他怀里钻了下,“太冷了,肺活量不行。”
杯子里的水早就结成了冰,蔺忱在地上敲了两下,冰块儿整个掉出来,他勾了勾手,“你保温杯给我一下。”
“哈?”
蔺忱等铝锅里的烧滚,用滚烫的沸水灌满保温杯,再给自己的也灌上,“泼水成冰。”
“怎么泼?”她闻言眼睛一亮立马看了过来,来新疆这么多天,还没体验过泼水成冰呢。
“用大臂的力量划一个巨大的圆弧,侧后方,离身体偏一点,动作要快。”他说着做了一个无实物示范。
“这样?”黄杏子虚虚地模仿了一下。
蔺忱这次直接拿了保温杯,“幅度大一点,手臂打直,要果断。”
黄杏子也是个胆子大的,没有犹豫,手臂就挥出去了。
水泼出去的那个瞬间,白雾逐一呈散射状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像太阳的光散射出去,下一秒又有无数流星坠落。
黄杏子仰头望着那些慢慢消散在空中的雾,内心只有雀跃,那一瞬间的快乐是简单的,纯粹到可以和小时候的自己获得等同的幸福。
当然不可能只玩一次,黄杏子泼了第二次,这次让蔺忱帮忙录了视频。
他们又不急,剩下的时间沿着湖边走,逐渐出现了牧民生活的痕迹。
-
两座小木屋错落地分布在湖边,旁边是马牛羊的圈篷,还有晃动的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在劳动。
走近了看才发现是在宰羊。五米开外的木桩上还拴着一头比较肥硕的羊,它的样子很焦躁,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
看样子隔壁的人家也在宰羊,这两家邻居在做同样的事。黄杏子看着那头一直踏脚的羊,心里有些复杂,喊了声“大绵羊”,玩笑道:“它知道自己要被宰吗?”
蔺忱解释说这叫冬宰,是每个牧民在冬天来临之时都会做的准备,游牧民族为了度过漫长的冬季必须宰杀一部分牲畜来抵御严寒,以及过节。
不过这个周期会很长,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工作量巨大,以至于延续到现在。
蔺忱说:“过去看看。”
他们过来的时候宰羊的男人就注意到了,放下刀具,布满粗旷鱼尾纹的眼睛眯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