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雷云逐渐聚拢,最终收缩成小小的一团,看上去像是一团飘在天空中的大块棉花糖,柔软无害,连那压得人难以呼吸的恐怖气势都一并收敛起来。
若是不知情的人从远处观望,怕是会以为陆鸣巳已经成功渡过了九霄不灭劫。
然而,危岚和陆鸣巳心里都清楚,雷云只是在酝酿而已。
在酝酿那能摧毁一切的第九劫。
雨云稀薄如纱,在半空中拉扯出一条七彩的长河,炫目的虹色倒映在天地间,让危岚发尾的珠子都染上了几分色彩,在他脑后映出了一圈模糊的光晕。
陆鸣巳看得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的好岚岚,你可真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仙,是来引我去那无上神国的……”
笑着笑着他就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让一贯无坚不摧的明辉仙君,身上多了一抹不同寻常的脆弱感。
这样的陆鸣巳,是危岚未曾见到过的。
他眉眼弯弯,唇角勾起,以往的冷峻与犀利全都没了踪影,像是个即将要与心上人私奔的二八少年,笑得止不住心中的喜悦。
——他以为,危岚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做好了与他同生共死的准备。
陆鸣巳心底涌起道不尽的感动。
他想,这一百年……自己真的没有疼错人。
然而,前来“陪他同生共死”的危岚却没有急着扑上来查看他的伤口,而是抬起头,打量着那一小团无害的雷云,眸光闪烁,好像在判断着什么。
陆鸣巳心里有些着急。
他想要靠近他,想要将自己养在屋子里的雀儿,死死地抱进怀里,尽情地享受着这最后片刻时光内的温存,然而之前的雷霆摧毁了他的经脉,让他无法行动,只能转转眼珠,表现出几许渴望。
“岚岚,过来。”他的嗓音带着些热切的喑哑。
这样不同寻常的声音,唤回了危岚的注意力。
他回过头,迎上了陆鸣巳炽热的目光,原本平静的心湖突然难以自抑地起了一丝波动: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能有干这种事的心思?
有一瞬间,危岚觉得陆鸣巳的脑子是不是被雷劫劈坏了。
然而危岚毕竟陪伴了他一百年,有时候对他的了解,比他自己还要深刻。他只是脑子里多转了几圈,就猜到了陆鸣巳在想什么。
危岚险些被气笑了。
陆鸣巳这人……怎么就这么自以为是呢?
本来,危岚并不打算与他多说,而是打算直接面对九霄不灭劫的最后一劫,以命偿恩,便算说明了自己的态度,自此也可以一别两宽,再不相欠。
可现在,危岚觉得,有些事……还是与他说清楚好。
也省得造成一些不应该造成的误会。
还好,距离第九劫开始,还需要一点时间……
危岚眼珠子转了转,步履轻盈,不急不缓地走到了躺在地上、不能行动的那人身边。
他俯下身,在那人鼻翼上的伤痕上轻轻碰了一下,温声问道:“疼么?”
那是蜻蜓点水般轻柔的触碰,像是害怕自己不会控制力道,碰疼了他的伤口。
陆鸣巳眼底的光芒愈加炽热,渐渐地演变成了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彻底吞吃入腹的贪恋。
尽管经脉撕裂的疼痛宛如有人拿着无数根银针不停歇地往身体里扎,他依旧忍着疼痛,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维持住了明辉仙君的风度。
“说什么傻话?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不过……若是让夫人心疼了,那便是我的错。”
陆鸣巳一向冷冽宛如琉璃的漆黑眸子,再也藏不住内里的情绪,像是冰封了万年的冻土悄然化冻,一夜之间百花盛开,满满的都是情意。
哪怕这个时候,二人状态如此悬殊,他依旧习惯性地想要掌控这段关系里的主动权。
听到这句话,危岚状似莞尔。
只是他唇角勾了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琥珀色的眸子如无底之渊,让人无端察觉出几分涌动的暗流来。
“陆鸣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很有魅力?”
危岚的声音依然如往日一般,带着一种空灵的温柔,只是他的语调,听起来却有些嘲讽。
他停在陆鸣巳脸上的指尖多了一份力,斩钉截铁地摧毁了陆鸣巳对他的滤镜:“不要自作多情了,我问你疼不疼,是可惜你这张唯一能看的脸也被这雷劫毁了,可不是心疼你这一身伤。”
陆鸣巳表情僵住,脸上的笑容濒临破碎,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危岚……怎么敢这样同他讲话?
而危岚,还在继续。
“你以为,我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的?是明辉仙君的结契道侣么?不,当然不是……”他低笑了一声,将顺着脸颊滑下的碎发别到耳后,蹲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是南疆巫族的神子……”
提到巫族,他的声音才多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温软:“仙君对巫族的百年庇佑之恩,危岚都记在心里,也定然会有所回报。至于所谓的道侣之情……”
危岚轻笑了一声,脸上有着刺破陆鸣巳一切自欺欺人的残忍决绝:“——那种东西,不是已经消失了几十年了吗?”
陆鸣巳瞪大眼睛,薄唇紧抿,死死地盯着危岚,看着他最为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说出万箭穿心的话语。
危岚脸上带着一种隐晦的期待感,那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种情绪。
——他在期待着陆鸣巳的反应。
而陆鸣巳,捕捉到了那一丝极细微的恶意。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了……
陆鸣巳心底生出无措的慌乱,但还是习惯性地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不能被他看出来……
陆鸣巳拼尽全力才维持住了脸上的平静,尽管脑袋里一片混乱,却依旧试图让一切重回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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