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往事被道来。
胡琴咿咿呀呀,弹得让人心烦。
谢致和谢恒这两人很像,他们都非长子,爹娘也不是什么争气的,在家族里并无太多话语。因此,他们都费劲心思地想往上爬。
家主忌惮着谢致,在谢致有一次去大宛做瓷器生意时设下埋伏,谢致随行的二十几个护卫惨死,谢致在他们的掩护下虽然侥幸逃脱,但也身受重伤。
他衣不蔽体,甚至能看到血肉下嶙峋的骨头。在这大漠里失去骆驼、水源,看着无尽的黄沙,心中荒凉。
他似乎坚持了五天。
口干舌燥,赤着脚踩在烫热的黄沙上,绝望得想撕咬自己的皮肉,喝自己的血.....
“这就是绝路?”
“成为一具无名尸?”
他仰头瘫倒在沙漠上,被烈阳炙烤着,皮肤像要干裂似的,穷途末路,面目狰狞,不肯低头。
而在他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叮叮啷啷,好像远处传来驼铃声,有谁来到身边。
*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木床上。
这是哪儿?这地儿怎么那么脏?谢致眉头大皱,看着地上的黄土,当即就要起来。
无果——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腿完全没有知觉。
“我怎么....”
他发出的声音很沙哑,谢致看着自己的腿,在这时忽然听到异响,鹰隼似的抬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你醒了?”
那便是陈匪照,彼时她年纪很小,才十五六岁,普普通通的模样,皮肤偏黄,长发被一根簪子草草挽着。
谢致:“你是谁,我身上的衣服呢?!”
陈匪照正拿着一只碗走过来,“衣服我换掉了,我叫陈匪照。”
“什么?”
谢致瞳孔一缩,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动气,我闭着眼脱的。你伤得很严重,把这药喝了,”陈匪照将药碗放到一旁,并不亲自递给他。
她看得出来她的病人并不感激自己,甚至是有些仇视,嗐,陈匪照也是识相的。她说:“药我放这儿了,你爱喝不喝,想走的话,门口就在那儿,我不拦你。”
谢致:“怎么,你...咳咳,你还是个大夫吗?”
“可以这样说,”陈匪照口是心非,事实上她才开始学医三个月,不过旁人要这么认为的话,她也不会否定——毕竟,心里听着挺舒服的不是。
谢致瞧着她的神色:“你到底是不是个大夫?庸医开的药,我不会吃。”
谁稀罕啊,陈匪照把手一伸,谢致:“干什么。”
“给我买药和煎药的钱。”
“不。”
“那行吧,劳烦你起来,我也没必要让一个吃白饭的人在这儿待着,”陈匪照立马起身,拽住谢致的肩,要把他拖到地上去。谢致大惊,一方面是厌恶别人碰自己,一方面是身上实在疼,骨头像要挪位似的,在这大漠里很快大汗淋漓,喘着气说,“你这悍妇.....停下来.....发什么疯?”
“我发疯,”陈匪照弯腰低眸,对上谢致的眼,“这位公子,是我救了你,把你带到我家。你身体这么差,我想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
这个年纪的陈匪照好像很狂。
谢致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有些呆住了,想他以往在南阳见的,都是些温婉的女子,怎么这个.....
“陈匪照?”他轻声说,“把药拿来,我喝。”
“自己拿。”
谢致头一回那么吃瘪,面色古怪:“我动不了。”
“哈,”陈匪照当然也知道,不过还是要挖苦几句,“动不了?怎么会,我看你嘴上功夫挺厉害的呀?”
谢致面色阴沉。
他们当时一个二十九岁,一个十六岁,年纪相差这么大,却是谁都不肯让谁。
不过还是得有人心胸开阔,作出退让。谢致:“我叫子规。”
陈匪照不出声。
“我原先的衣裳呢?里面应该有块红玉,你拿去当了,小心点,别被人发现。”
陈匪照轻笑。
谢致诧异,“笑什么?”
“笑你居然也会提醒我小心点,”她说,“我捡到你那会儿你浑身是血,身上全是刀伤,不难看得出来是被人追杀。哎,那些人是为什么杀你啊?为了你那块玉?”
她在这时探身过来,也不知道是外头阳光太亮,还是她眼里真有光芒,终于露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和好奇。
谢致想,这陈匪照碰到这事,怎么也不害怕。
他很快问了出来。
陈匪照:“怕啊,但难不成把你丢在沙漠里等死吗,我都见到你了。”
“就这样?”
“不然呢,”她把放在一旁的药碗端起来,“行了,这药也不烫了,把它喝了,晚点我再去煎。”
谢致看着面前的药,视线不知怎的跑到陈匪照的手上,见她肤色偏黄,皮肤粗糙,和他平素身边的那些养尊处优的人相差很大。但无奈,不知道是不是虎落平阳而引起的变化,这会儿谢致心里竟没有嫌弃,只反复嚼着她说过的话,也忘了去怀疑这药里会不会有毒,慢吞吞地把它接了过来。
确实不烫,温温热的。
谢致垂眸喝药。
陈匪照走开了。
屋子里又只剩谢致一人。
他喝完药,缓缓抬手,一下又一下地锤打着自己大腿——没有感觉,丝毫不痛。
心里的怨在这时一点点漫上来,有风从关着的木门那儿钻进来,吹起地上的黄沙,让谢致想起昏迷前自己曾在无边沙漠上行走,非常绝望。
他看着自己的腿,右手忽地抓挠起自己的大腿来,非常用力,像对待仇人似的,甚至皮肉上都渗出血来了,却依旧不疼。
谢致想,他的腿会好起来吗?会不会就此废了?追杀他的人还会不会过来,他如今失去一切,又该怎么回去?!
这时,忽地听到开门声——
“先生,里面的人醒了,还请您来看看他的伤势。”
陈匪照的声音传来,谢致面上一滞,见到她领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走到自己身边。
“您看他的腿是什么情况,我按着您的吩咐给他施针,他刚也喝了一碗药。”陈匪照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本簿子。
男人来到谢致脚边,挽起他的裤腿。
“辛苦你了,老夫来看看。”
谢致:“别碰我。”
男人:“他这腿中了四箭,伤及筋骨,而且箭上还有毒,依我所看....”
“别碰我。”
“可以试着将他腿上的烂肉剔去,再细看其骨,涂以活鸡冠血....”
“我说了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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