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城投降。”公孙冶冷笑一声,“看县令麾下负隅顽抗的劲头,完全不像有受降之意。”
尤尚恩身躬得更低,“太子强权下令,在下区区八品官,实难抗命。”
公孙冶转动匕首继续清创,“有太子坐镇,贵军士气正盛,县令怎么想投奔于我?”
尤尚恩道:“菊崖不过一个县城,又处于深山,累年贫苦,辎重本就短缺。如今矢尽援绝,为将军所获是早晚的事情。在下愿将军给一个效力之机,愿以萧玠一条性命,换我菊崖百姓安然无虞!”
公孙冶看向他,“你要叛国。”
尤尚恩颤声道:“求将军怜恤。”
公孙冶神色倨傲,“既然如你所说,踏平菊崖是迟早的事情。我为什么要信你?”
“萧玠可能要弃城。”
公孙冶眼中精光一闪,“哦?”
尤尚恩道:“今日有吏员劝谏,让他趁夜潜逃。萧玠嘴上虽推拒,但在下看他的神色,已经动了心思。将军,但凡生此念头,临阵之时焉能不逃?一旦他潜山逃走,将军要擒他就难了。”
公孙冶站起来,眯眼察看尤尚恩的神情。尤尚恩毫不退避,与他对视。
片刻后,公孙冶收回目光,“我看县令文人骨节,本该是一代忠良。”
“谁人不想做忠良。”尤尚恩闭了闭眼,“可在下先是菊崖的父母官。我在菊崖任职十年,百姓与我的手足骨肉无异!太子……他受国人供养二十余载,如今也有这个责任。”
公孙冶仍盯着他,高声道:“传我号令!明天跟随尤县令进山活捉萧玠。回来必将其千刀万剐,分肉与大伙下酒!”
他手掌一动,一线寒芒闪过,刀锋贴在尤尚恩颊边,再深一分就能裂开肌肤。
公孙冶笑道:“如果拿不到萧玠——尤县令,只好劳你代他受此活剐之刑。”
尤尚恩的眉毛不可控制地向上一跳。
他再次躬下身去,到一个近乎以臣对君的卑躬屈膝的位置,诚挚道:“是时听凭将军处置。”
***
萧玠半夜惊醒时,大雨依旧未止。
他整整三个日夜不曾合眼,今晚实在倦怠,终于靠在太师椅里睡着了。昏昏茫茫间,听见有人细细叫他:“阿耶,阿耶。”
萧玠睁开眼睛,见一泼月光穿破雨幕刺进堂屋,像刀的锋芒。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踩着刀尖走过来。眼睛大大睁着,皮肤是近乎死人的苍白,水碧裙子飘荡成条条缕缕。
她张开双手,无意识地、喃喃叫道,阿耶,救我,阿耶!
萧玠心痛欲裂,几乎是狂奔过去搂抱她。一瞬间,他浅睡的身体从椅中弹起,高叫一声:“囡囡!”
在厢房休息的东方彻闻声赶来,忙问:“殿下,怎么了?”
萧玠缓了缓神,看向自己抱紧两臂的双手,擦了把脸笑道:“没事,做了个梦。现在几更天了?”
东方彻道:“刚到四更,还早,殿下再休息一会吧。”
萧玠道:“不睡了,我去瞧瞧舆图。”
东方彻道:“我陪殿下。”
东方彻点燃烛台,萧玠披衣立起,两个人一块往壁前走去。同生共死已经把这样的萍水之交变得像多年老友。有那么一个瞬间萧玠想开口询问有无旭章的下落,但另一个不言而喻的事实照进他脑海里:获救的妇孺里,并没有东方夫人颜氏的身影。
他们两个人似乎完好地站在这里,多少人认为这是战争中的万幸。只有彼此知道,各自已经残缺不全。
哪怕碎片在手,现在也是拼凑金瓯而不是拼凑自身的时候。
萧玠道:“菊崖久攻不下,公孙冶的耐心已经殆尽。他如今执意入山,是想活捉我亲自残杀。但时间拖得太久,他未必不会有新的打算。”
东方彻心中一惊,“殿下是指……”
“烧山,”萧玠沉声道,“对齐军来说,烧山利大于弊。菊崖县是山城,他们只需静候,我们就会在山火逼攻下奔逃出山自投罗网。更何况菊山如果焚尽,公孙冶北进中原将如同破竹,再没什么能阻挡他了。如今他唯一的顾虑,就是我们的援军会不会马上赶到。如果我们左右夹击,烧山反而断掉他们最后退路,让他们插翅难逃。”
说到这里,萧玠反而像松一口气,冲他一笑:“到时候君要与我同做樾州一块焦炭了。”
东方彻道:“烈火焚烧若等闲。”
萧玠胸中震动,一时无言。
东方彻道:“且齐军烧山,怎么要等雨停。就算雨停,树木潮湿,也很难短时间把山焚尽。殿下,天命在焉。”
萧玠注目他良久,颔首,“是,我们还不到穷途。”
雨色昏昏,难分昼夜。等到鸡鸣时分,天地犹如混沌。所剩公人已经按照部署井然行事,萧玠经过回廊,见尤尚恩屋中依旧漆黑,问:“县令还没回来么?”
东方彻摇头:“没有。”
萧玠忙去检查火砲竹筒,没再多问。
赶进库房时,萧玠浑身一僵。
昨天填装完的三十支砲筒,全部不翼而飞。
萧玠一口气堵在胸口,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来的早,看管火药的公人闻声跑来,道:“昨儿明府出门,叫人把砲筒运走了。”
萧玠还没来得及追问,黄岩云已大步跑进衙门,气喘吁吁道:“北崖发现齐军队伍!”
北崖处于山腰,前有两层岗哨。齐军是如何避开所有耳目直抵此处的?
萧玠一颗心砰砰狂跳,只觉后心一片黏湿。黄岩云顶着他的目光,颤声补全下一句话:“据探哨所报……明府也在其中。”
***
菊山北崖并不算高,但格外陡峭,远望如同狼牙,更有无数荆棘野树丛生,若非有人带路,很难径直而上。
雨势虽已转小,山路依旧湿滑难行,尤尚恩一个文官却步伐稳健,看来没少走过这些泥路。他往上抬了抬竹笠,向上一指,“再过两个崖头,就到城中。”
公孙冶举过火把,顺他手指看去,果然见重岩苍翠间一座石城若隐若现。
尤尚恩竟没耍花招,真把他们引到城前。
公孙冶看一眼都尉,都尉会意,笑道:“尤县令居功至伟,等拿下萧玠,将军必论功行赏。”
尤尚恩有些麻木,“只望将军守诺,勿伤百姓。”
公孙冶道:“我必视如麾下。”
官袍被泥水沤脏,尤尚恩擦了一把,污渍反而晕成大块。他松开袍角,挪开脚步,察看脚下山路,道:“水流太过湍急,将军人马又众,现在登山只怕会引发山崩。前面有处洞窟,是菊山开山者鲁公当年的休憩之所,将军可以率队入内休憩。”
公孙冶谨慎,先察看路途,强行的确太过危险。又派都尉入洞探查,确定没有伏兵,这才跟随进入。
洞中多石少土,比外头干燥不少。齐军生起火,暂时休整饮食。公孙冶带亲军在洞内,其他守在洞外,尤尚恩盘膝缩在角落,面无表情。
都尉经公孙冶示意,递给他一只饼。尤尚恩道谢,摇头拒绝。
“不食周粟,的确有些骨气。”公孙冶自己咬饼吃,“只是尤县令,今时今日你也做不得伯夷叔齐,这里也不是首阳山。”
都尉找话头,道:“都说菊山以菊花闻名,怎么走了半天,半棵菊花没瞧见?”
篝火跳荡,烟气缭绕。尤尚恩声音有些缥缈:“菊崖县所在荒僻,菊花并不繁茂。按今上旨意,今年十月新任樾州刺史闻慎行会入山勘探,最迟明年三月,垦地动土。”
他道:“菊花最为繁盛处是州府所在,将军入城九日,没有瞧见?”
公孙冶目光微冷,“尤县令,你什么意思?”
尤尚恩笑了笑:“如今正值深秋,本是观赏绿菊的佳季。在下只是替将军惋惜。”
公孙冶道:“尤县令弃暗投明,可以去瞧瞧齐国的秋菊。你们梁国的菊花,在齐国也种活了几棵。”
他这话有些双关之意。尤尚恩头皮一紧,道:“还请将军见教。”
“不急。”公孙冶笑道,“等宰割萧玠犒军之日,再说不迟。”
火焰照耀下,尤尚恩脸如死灰。他终于凑近那堆篝火,痴滞地盯着火丛,似乎里面埋藏着什么秘密。
公孙冶吃掉热馕,又解开羊皮囊吃一大口酒,洞外仍是密密雨落之声。一阵脚步声飞快赶来,探哨入洞禀报:“将军,梁军正从西侧向此处赶来!”
都尉当即拔刀抵在尤尚恩颈侧,公孙冶也按剑站起来,问:“有多远?”
探哨道:“咱们发现及时,怎么还有二里。”
尤尚恩笑道:“将军无须担忧。这样大的阵仗,太子若毫无察觉,将军反该担忧我是不是假意投降。”
山洞内外,齐军全部站立以待,独尤尚恩仍坐在火边,两手离那火越来越近,“之前贵军行进困难,是吃了不熟山势的亏。如今已深入腹地……正是天赐良机。”
公孙冶大步走到洞外,高声道:“既然萧玠送上门来,无须进城,就让菊山北崖做他的葬地!尤县令,出洞再见一见你的旧主吧,不然再过片刻,你能看见的只有一具骨架。”
尤尚恩终于起身,整理官袍,站在篝火旁抚平那污浊的禽鸟刺绣。
“将军说得对,这里不是首阳山。”尤尚恩道,“是菊山。”
靠近篝火的那只大袖滑下他手腕,终于露出他隐在袖下的左手。公孙冶看到,尤尚恩手指间冒出一截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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