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帐中梦天子》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怀雍却没欢喜,他似有所感地心中提前咯噔一下,仍委顿在地,刚半抱半扶住太子,果不其然,座上的父皇已然发威道:“是谁把太子带来的!”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还站着的全跪下了。
太子更是被吓得要哭,怀雍也怕,却下意识地将他往怀里抱了一抱,似是给他提供了可以躲避的空间,叫他没有哭出声来。
贴身服侍太子的小太监抖若筛糠,恨不得将全身都贴在地上,说:“启、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听闻雍公子进宫,闹着要来找雍公子,奴才实在是劝不住……”
唐公公也跪着,他跪得极其标准,身体纹丝不动,他亦自请罪道:“皇上息怒,老奴办事不力,没管好规矩,甘愿领罚。”
说完,还微微转头,呵斥后右侧的小太监:“内阁院子是社稷重地,不得陛下召唤不可入内,连这么简单的规矩都忘了!”
见父皇脸色还是阴沉余愠,怀雍搂紧挂在他身上的小太子,颇有几分狼狈地向前膝行两步,仰起头:“父皇,太子年幼,尚不晓事,绝非有意冲撞父皇,还望父皇息怒。”
小太子小小的手把怀雍胸口肩膀的衣服都抓拽皱了,他太小了,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泫然欲泣,又想起母后叮嘱过他千万不能在父皇面前大哭,所以抽噎发抖,却没发出太大声音。
满屋众人一个个都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唯有怀雍还敢再重复一遍:“父皇,请您息怒。”
即便是号称最得九五至尊宠爱的雍公子在亲口求情,即便是怀雍,他们也有种怀雍随时可能人头落地的错觉。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谁敢不惧?
这位时年三十五、依旧身形强硕的皇帝陛下低头看了一会儿自己最心爱的养子,怀雍荏弱、畏惧的视线仿佛渐渐抚平了他的烦躁,使他心情好了一些,松口对唐榆说:“行了,把太子带下去吧,朕与雍儿说话的时候,岂是谁都随便进来的?再有下次,你这掌印太监也别做了。下午自己领八十杖。”
唐公公今年四十九了,几近半百之人,哪里受得起这么重的罚。
怀雍又为他求情:“父皇,唐公公年事已高,可否稍作宽恕……”
话没说完,他看父皇皱眉,连忙改口:“孩儿是说,这老奴一直在您身边伺候,一时半会要找别人顶上,也怕您有好几天要不习惯,不如分作一旬时日慢慢惩罚,这样每日罚过了,他也还能继续伺候您,您若有什么不顺心,在这段日子里换个人替了他便是。”
怀雍叱责唐公公:“你这老奴是眼花耳背了不成,父皇让你们去领罚,还不快带太子下去!”
唐公公喏了一声,他跪了半天起身时腿脚却还是很利索,上前抱过太子,带人下去了。随着他退出房间,其余宫人也尽数悄然退下。
趁他们离开时,怀雍作娇痴卖乖地说:“不过这等小事,怎需劳得父皇操心,若能让孩儿侍奉父皇左右,孩子是再愿意不过的了。”
皇帝将他扶起来,好笑地说:“伺候我?你还是算了吧……自小娇生惯养,要让你来伺候我,宫规不知要犯几遍。你可做不了那些奴才干的事,那哪是你能干的?”
怀雍真希望自己的被父皇握着的手不要再发冷冒汗了。
怀雍肃谨尊慕地道:“儿臣不过一介草民出身,幸得父皇厚爱,才得意尊荣加身,哪敢自称天生地道的贵人?父皇对孩儿的养育之恩,孩儿没齿难忘,来生愿结草衔环报答,今生亦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父皇端凝他半晌,目光又似是穿过他,在看向另一个人,眸底流露出一丝怆然。
父皇把手掌贴在他的脸上,覆有老茧的手摩挲在他柔嫩年轻的脸颊肌肤上感觉粗糙,就这样看着他,像是着了迷,喃喃自语道:“雍儿,你长得和你父亲越来越像了。你父亲,要是还活着,一定会比朕更喜爱你的。”
亲生父亲的印象在怀雍的脑海里已经很浅很浅了。
毕竟他失去父亲的时候和现在的小太子差不多大,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依稀是有一个极其温柔的男人,会抱着他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给他讲故事,也会在虫子掉到他的身上把他吓哭的时候抱他哄他,相貌他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淡淡的贡菊茶的香气。
父皇很少提起他的父亲。
像今天这样的只言片语,在他的印象里也不超过十句。
他还更小的时候,大约十岁,胆子比现在大,有一次他问自己的父母是谁。
父皇不告诉他,只说他进了宫,有了父皇,就只是父皇的孩子了,不要再惦记别人了。
他们告诉他,世界上没有比做皇帝的孩子更幸福的孩子了。
他想,他的父亲大概是父皇的朋友吧。
所以,去国子监读书以后,认识更多人了,他也会悄悄打听一下,父皇年轻的时候曾经与谁家的公子相要好,或许其中哪个是他的亲生父亲,说不定,他还能找到他的母亲。
跟世上所有的孩子一样,就算给他再多的金银,再有意思的玩具,他还是想要自己的娘亲。
他的娘亲不需要多么尊贵多么美丽,只需要有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他没有。
但是,他有穆姑姑。
穆姑姑是个老宫女,今年已经五十四岁。
她出生于一个普通的书香世家,曾经嫁人生子,十八岁那年因战乱而落入宫廷,因为能够识文断字,举止淑雅,谨言慎行,还在哺乳期,正好适合给刚刚丧母不久,还在襁褓的三皇子做乳母。
这位三皇子,就是现在的他的父皇。
穆姑姑虽是被皇帝尊为半个母亲的人,却淡泊名利,从不插手前朝后宫的事情。
等父皇继位之后,问她是想出宫再嫁,还是修府奉养,她都不用,而是自请去了寺庙,代发修行。
直到十四年前,怀雍被接进宫中,父皇又把她从山里请回来,矜请其悯,照看怀雍长大成人。
穆姑姑待他平淡,从无逾矩,更无溺爱。
本来他立府时,穆姑姑就想要回庙里,最后没有,父皇请她再多陪两年,陪到怀雍二十及冠再走。
她便答应了下来。
回家后,怀雍与穆姑姑说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
一般来说,穆姑姑都权当没听见,今日却说了一句:“陛下这两年身体不好,性情变了,你要更加小心谨慎,切莫触怒了你父皇。”
怀雍望见铜镜中卸下了九华碧玉冠的自己怔愣了下,又看了看镜中站在自己身后正在为他篦梳长发的穆姑姑,答:“我知道了。”
——
过了两日。
怀雍便去到大鸿胪的手下挂了个虚职,每日上午上学,下午办公,忙得脚不沾地。
起初同事者们觉得他是被皇上宠爱的孩子,并不敢支使他,然而等真的相处了几日以后,他们发现怀雍勤敏好学,事必躬亲,还能帮他们出头。
原本要从似库那边支钱可并不容易,起码要拉扯个两三回合才肯给钱,可有了怀雍,写张条子递过去,不光当天老老实实、分毫不差全给你送齐,还会偷偷多塞些点名给雍公子的孝敬。
回国子监上课时,班上的同学总是不全,听说都是陆陆续续去实习了。
卢敬锡也去了尚书省,做中书舍人一职,负责整理文书;而赫连夜被送进在皇城近郊的军营里,说是等他练完出来就进金吾卫,做个散骑常侍。
卢敬锡与怀雍都在尚书省,说是隶属不同部门,可地方就那么大,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赫连夜一去后,几乎是被关了起来,怀雍压根见不到他的人影。
但怀雍压根没得清静,赫连夜进去第一天就给他写信骚扰他,一堆废话洋洋洒洒能写满两三张纸,若是怀雍装傻充愣,回得晚了,他能一天写两次!
怀雍烦不胜烦,有次写了四个字给他:【你真闲也】
赫连夜的回信则是让他没读两行就能想象出那家伙贱嗖嗖的模样。
赫连夜在信里写道:
哪里闲?我一点儿也不闲!我每天又忙又累,但是一想到你,我就是再累也要爬起来给你写信的,不然没两天你就会把我这个好朋友给忘了。我吃饭的时候吃的最快,急着回去给你写信,他们发现了都问我是不是有相好的小娘子了。
……军营里没一个好东西,见小爷是新来的,对我外敬内悖,变着花样地折腾小爷,看我怎么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随信附赠“报复”计划。
与怀雍一道讨论兵法运用。
怀雍觉得有趣,也从最初的挑拣着回复,到每封必回了。
反观卢敬锡于他,尽管在一个地方,走两步就能见到彼此的距离,却仅仅是每天打个照面,没有机会交谈。
怀雍不知的是,赫连夜不单是给他写信,还给卢敬锡写信了。
写了一次,问卢敬锡这个年纪了,应当有成亲的打算了吧。他人脉广,知道朝廷内外众臣家中的适龄女子,假如卢敬锡希望,他马上可以给出一些合适人选,绝对是宜室宜家的淑女。
卢敬锡回信道:不必劳烦。
赫连夜收到这信,也不气馁,呵呵笑了两声,扔灶里烧了。
回头没过两日,就有先前接济过他家的远房亲戚来上门叙旧,与卢母说有好亲事可以介绍给卢公子,连人像画都带来了,可以先选几个觉得顺眼的,到时候在春宴上互相相看一番,觉得有几分缘分的话,再谈下一步。
那亲戚如此劝卢母:“你家敬锡马上及冠,即将入仕,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不成家怎么立业,再者说了,卢家一向人丁单薄,他不光要光宗耀祖,还得背负开枝散叶的任务,到那时,卢家才算是真的东山再起了。”
卢母认为说得极对,而且她早就有这个意思了,不然也不会为卢敬锡安排身边的丫鬟开脸。
她原就在发愁,因为她一直在深宅大院里做绣活,操持家业,并不怎么出去走动,不认识多少京中的贵妇,更别说能知道谁家有德言容功、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了。
这可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
怀雍知道卢敬锡家里在为他筹办婚事时,离春宴已经没几天了。
这件事他既不是从卢敬锡那里知道的,也不是赫连夜揭发,而是他同一个屋檐下的同僚张侍郎告诉他的。
张侍郎家中有一个十五岁的闺女,也在找婚事,正好说和到卢敬锡头上。
张侍郎听说怀雍跟卢敬锡交好,于是来问他卢敬锡的品质如何。
怀雍猝然得知这件事,还没来得及消化,还得挤出一个笑,为卢敬锡说了几句好话,说卢敬锡是个德音兰馨、识通理清的好儿郎,值得托付终身。
直到张侍郎走开后,笑容从怀雍的脸上褪去,他的神色黯淡,手上抱着三四卷沉沉的书,忘了放下,站在走廊上一时间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去哪。
卢敬锡要成亲了?
是谁家的小娘子?
他在难过什么?
这不是可以预见的事吗?
卢敬锡是家里九代单传的独子,肯定要早些成亲的……
可是,可是……他以为不会那么快……
他以为他们还能再多做几年的好友。
不对。
卢敬锡成亲以后他们也可以继续做朋友啊。
他为什么要难过呢?
想到这,怀雍福至心灵地抬起头来,看见卢敬锡正好路过,站在走廊的另一头。
怀雍心下焦虑,抱书小跑过去,问:“文起,我听人说你家在为你相看亲事了?”
心头热血骚潮来得快,去的也快,等话说出口以后,怀雍才觉得不妥。
没等卢敬锡回答,怀雍自己先道歉:“对、对不起,我一时口快,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家事。”
卢敬锡停顿片刻,轻轻点头。
怀雍怔了一怔,笑起来,书卷压得他手疼,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祝贺你啊。”
又说:“我们是好友,到时可得请我去参加你的婚礼。这次总得允许我给你送礼物了吧。你一生一次的喜结良缘,我可不好意思送礼送轻了……”
适才个把月没说话没跟怀雍说话,两人之间竟然莫名有些生疏。
但也不过是这么几句话之间,先前的龃龉就好像烟消云散,甚至从未存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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