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结巴小阿川送走之后，三个人也没急着洗漱。顾岁寒从乾坤袋里找了支朱砂笔，在屋门上画了个隔音阵，随后招招手将人都聚在小几旁，满上茶水，问：“你们怎么看？”
两个人都许久未说话，顾岁寒挑眉：“嗯？”
端木昂面露难色：“执棋，我真心觉得那个阿川有问题……可是他也不像有什么秘密的样子啊。”
顾岁寒在山上待了一-夜，实在有些渴了，将茶杯中的茶一口饮尽后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嘴上根本闲不住，挥了挥手示意陈二娘继续讲。陈二娘嗫嚅道：“执、执棋，我也说不好……”
“其实我也没看出什么。”顾岁寒将嘴里最后一口水咽下，才道，“我只是刚刚忽然想起来，这阿川长得是不是跟那个神龛里的山神像挺像的。”
这话说得随便，却像道惊雷一样劈在两人耳边。端木昂看那山神像心里发毛，所以压根没敢细看；陈二娘固然看了，却有些拿不准：“真……真的吗？”
顾岁寒反问：“不像吗？”
陈二娘的那点勇气实在不足以支撑她反驳顾岁寒的观点，她几乎有些绝望了，但还是觉得这件事上她有必要纠正顾岁寒的看法：“真、真的不像，山神像虽然挺、挺儒雅的，但还是一眼能看出来是个男人，阿、阿川他……”
说他是女扮男装都会有人信吧！
顾岁寒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擦：“唔……我不是说他的长相，我是说……”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词穷了。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微妙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她舌尖盘旋，最后只化为一句笼统的：“……嗯，气质很像？”
陈二娘与端木昂面面相觑，谁都没明白顾岁寒话里的意思。顾岁寒见状也没深讲，而是另转了一个话题：“你们有谁认得这个果子吗？”
说着，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个青绿色的果子，两人定睛一看，发现正是阿川给山神上贡的那个贡果！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的！
见两人都是一脸茫然，顾岁寒奇道：“你们都不知道？当初我叫蒋奚找你们的时候，不是特意说了要对西南比较熟识的黑棋吗，怎么连这里的水果都不认识？”
两人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端木昂小声争辩：“这看上去就是本地常见的青果啊，可是我们都没见过这个味道的……”
这贡果上青斑蝶的香味几乎有些浓得发臭了。顾岁寒捏着鼻子，将果子拿近看了看，突发奇想：“要不我尝一口试试？”
陈二娘、端木昂：“啊？！”
顾岁寒看他俩一脸紧张，哈哈大笑：“没有，逗你们玩的。不过我还是打算把这个贡果切开看看。”
她抚摸着贡果表面凹凸不平的纹路：“我总觉得这果子里面有问题。”
她反手将半把“展锋”抽了出来——为了用起来方便，她把展锋一分为二，各定了个刀鞘交叉挂在腰后——随后，在两人的注视下，爆烈的灵火刹那间布满刀身，随后狠狠地朝桌上那看起来几乎有些小得可怜的贡果切了过去！
陈二娘惊呼了一声。一份为二的贡果切面上，成团的蠕虫静静散发着高温炙烤过的香气。熏得让人流泪的青斑蝶香气扑面而来，端木昂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干呕声。
房门外，一个淡蓝色的反咒在门上静静运转。谢停舟半张脸贴在门上，门里三人的声音分毫毕现地流入他耳朵里。
从凤彩珠口中听到姬泠的魂魄可能被人劫走之后，他顿时就失了理智，一时间连自己的安危都不怎么顾得上，顺着姬泠魂魄的气息就找了过去。
旁人不知道的是，他和姬泠交换部分魂魄其实不是谢停舟自己的主意，而是姬泠的。
就在他和姬泠雪夜在房顶上饮酒的第二天夜里，姬泠忽然夜闯他的军帐，一进来就直抒胸臆：“停舟，咱们交换一部分魂魄吧。”
谢停舟当时正在给远在西南的姬昀写信，商量回去的时间，闻言差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姬泠将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就是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个，怎么，你不想吗？”
谢停舟费了一番功夫才想起来自己和姬泠说过什么——那是青城山上藏书阁里一本禁书中记载的，大意就是前朝一对世家中的男女修士分至两地从军，临别前男人预感自己恐怕不能全尸而返，于是与女人割魂为契，约定无论是谁先一步离去，另一方都要另觅良人，不可沉溺。
谁都没想到，在沙场捐躯的其实是女人。女人死后，千里之外的男人感到魂魄重回体内，顿时悲痛欲绝，引颈自戕。
书后附了割魂术的口诀。谢停舟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时，便对书中男女的感情十分艳羡，因而订亲后也和姬泠分享了一次。可撇开艳羡不谈，谢停舟其实意识到了这个故事其实有颇多漏洞——旁的不说，这俩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在军中阵亡，消息迟早都会送到另一个人手中，没必要多次一举分-裂魂魄。
分魂对身体和修为带来的影响极大，旁的不说，裂魂带来的痛苦常人都很难吃得消，滇国不少部族都以裂魂作为酷刑。他想阻止姬泠自伤，但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问询：“为什么？”
“太多我认识的人死了。”她说，“我不想从别人嘴里知道你的死讯，我要成为第一个为你流泪的人。”
军中很多人都忌讳谈生死，因为觉得不吉利。谢停舟听到这么一番堪称诅咒的言论，却没有生气，还意外的有些雀跃——她说那话时的神情谢停舟还历历在目。那不像是平日里好似没心没肺欢声笑语的她，她目光中有种明明白白的焦虑和不安。
这件事仿佛成为了她短时间内最重要的事之一。她就那样渴切地看着他，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谢停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甚至还在交换的魂魄上加了一道由彼此心头血绘做的寻物符，用以保证哪怕对方的这一小部分魂魄不慎离体，他们也能感应到那部分魂魄的方向与位置。
他无比庆幸当初的自己做下了这个决定，才能让他在什么都不剩的今天找到她留下的最后一点遗物。他本来确信那缕魂魄在姬漓手里——毕竟最近只有那个姬漓役使的人偶靠近过他的胸口，也只有她才具有突破他的青鸟居的能力。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要一路穿过西南边境的准备，可谁知他与姬泠魂魄那点若有若无的感应指引着他东拐西拐，最后来到了慈川。
他对这里有印象，之前在军中时他还来此地布过阵眼。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他循着那点感应来到客栈中，却听见了顾岁寒的声音。
是她吗？
难道说，难道说……
之前霜尘剑带来的那点不死心的念头再次在他心中泛起了涟漪。他刹那间心跳如擂鼓，顶得他嗓子眼隐隐作痛。他微微闭了闭眼，孤注一掷地叩响了门扉。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
求求你，告诉我一个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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