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清一怔，瞬间反应过来，而后死死盯住尹迁，眼底是深深骇色，心中隐有预感。
尹迁躬着身，却前所未有的板正，不同于以往能躺着不坐着，没坐着绝不站着的模样，如褪去糟粕的玉石，熠熠生辉。
他沉声郑重回道：“民为根也，如水载舟！”
柳山长神色未见松动，负手而立，又肃然道：“以何待民？”
额角的汗珠滑落，蹭进衣襟瘙痒难耐。尹迁浑然不觉，不敢有丝毫怠慢，思考再三回道：“《申鉴》所云：爱之，利之，益之，安之，四者道之出。”
这三伏天的日子，倏地添了几分凛冽的寒意。张文清只觉背后都是凉的，如此还有何不明白的，这几问如同昭昭明示。
骆怀英也是极为聪慧之人，神色大震，惊愕地看向这多年好友，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一般。
这还是那个成日吊儿郎当，空有一番天赋学识，却爱捧着话本子不撒手，夜夜寻花问柳，不干人事儿的尹迁吗？
柳山长捋捋长须，皱起眉不甚满意，斥道：“避重就轻！老夫是要你说个章法！”
尹迁冷汗连连，苦笑不已。这柳乘不愧是先帝帝师，句句点题大梁内政，这是逼他与父皇撕破脸！
虽说他早有此意，否则三年前也不会远离京城，铁了心随着太傅南下，打得便是求得太傅相助的主意。
可眼下羽翼未丰，若是操之过急，怕是......
一时间尹迁汗如雨下，疯狂思索着太傅的态度，斟酌再三迟迟未见开口。
柳乘颇为不耐烦地挥袖转身，怒目而视，厉色道：“哑巴了？哼！倘若答不上来，那就滚回你的京城去！”
“太傅且慢！”尹迁惊呼，随即愈发躬身，咬了咬牙。
赌一把！万一呢！
“学生以为，自古天下离合之势常系乎于民。如今大梁上下暗通关节，贪墨成风，民间败法乱纪者比比皆是，官中政以贿成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再者匈奴未灭，于边塞蠢蠢欲动，屡次犯我大梁边境。更别提近些年齐国隐而不发，怕也是所图甚大。如此虎狼成群，大梁若想行这‘刮骨疗伤’之举，怕是......”
在场之人都是没一个绣花枕头，未尽之意虽未言明，但都心领神会。
“哼，坐吧！”柳乘很是嫌弃地说道，可眼中的满意之色骗不了人。
尹迁偷偷瞧了眼他，毕恭毕敬地捧上一杯茶，讨好一笑道：“太傅，您喝茶。”
没听错，真是太傅！
张文清与骆怀英对视一眼，瞳孔震惊。方才还当是听错了，却怎想竟真是如此！
大梁帝师乃三朝元老，历经春秋，更是先帝帝师，先太子也曾是柳乘门前弟子。这世间论帝王心术，怕是当今圣上都拍马莫及。
张文清微微出神，他想过老师可能是京城来的权贵，也想过老师可能是被贬下来的官员。
可他从未想过，竟是那指着皇上鼻子骂“昏君”的太傅啊！
惹不起，惹不起......
这可是大梁第一狠人！
柳乘接过茶一饮而尽，望着这隐姓埋名的三皇子愣怔住了。说来奇怪，这三皇子与当今圣上长得只有三分像。
可这眉眼间，竟与先帝有八成像！
若是先帝在世，怕是会喜欢这小子。
“若你早几年出生......”话未说完，柳乘戛然而止，叹了口气。
罢了，本就造化弄人。
当年先帝重嫡，托柳乘教导先太子成才。先太子天纵之才，小小年纪便颇有明君之识。却怎料先帝大病去世，先太子为父守孝，忧思过重染了痨疾，撒手人寰。
朝中不可一日无君，一时间风云诡谲。
先帝乃大才之人，几个成年皇子无一人甘愿屈于人下。唯一能让几人心甘情愿辅佐的太子也没了，最终仍是走上兵戎相见，手足相残之路。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前头的几个皇子拼得你死我活，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倒便宜了个平平无奇的六皇子！
也就是如今的梁恒帝。
尹迁闻言心中窃喜，他知道这是过了太傅这一关！
兴奋地劲头并未持续太久，他又苦思冥想不得其解起来。
究竟该如何寻这破题之处！
尹迁环顾四周，心中了然太傅之意。三年来，没人比他更了解文清乃何等的天赋天资。可文清翻了年也才十六年岁，冠礼未行。
他面带苦笑，话已至此，摆低了姿态虚心求教：“太傅，迁寻一果，应当如何破题才是？”
柳乘眉眼染上沉色。
确实，哪怕如今扶持的秧苗子找着了，可如今四下树敌，不可谓不是四面楚歌。一但开始实施，必然站于风口浪尖之上。
该如何破题确实是个难事......
一时间气氛肃穆，噤若寒蝉。
小宝儿捏着冰棍儿藏在身后，在门口探头探脑，发出轻轻的小奶音：“爹~爹~”
如冰层破封般，气氛顿时一松。这小家伙自以为偷偷摸摸无人察觉，还掩耳盗铃的捂着嘴，实则在场之人全听见了！
张文清啼笑皆非地看着某只小兔子，招招手道：“来。”
却怎想被小宝儿拒绝了，小家伙挤眉弄眼示意道：“爹爹来！”
老父亲一眯眼，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严辞拒绝：“不妥，午时再来。”
像是被戳漏了气的气球，瞬间蔫了下来。小宝儿一步三回头地盼着爹爹挽留一二，奈何张文清看天看地就不是看她眼中渴望之色。
无奈之下，小家伙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
就跟有配音似得，小家伙的背影带着萧瑟的风，隐隐有二胡拉想的悲鸣。
张文清甩甩头抛开这想法，这也太魔性了吧......
但终究还是心有不忍，趁小家伙还未走远，补了一嘴道：“午时再给你加罐甜奶！”
小宝儿惊喜回头，恍惚间张文清都能瞧见她背后大朵大朵绽放的粉色花花。
“好哒！”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跑远了，只留一群老爷叔叔大哥哥，留在原地目不转睛。
张文清揉揉眉心，小家伙这男女老少通吃的魅力属实无解。
也是没谁了......
不过被她这么一搅和，气氛倒活跃轻松起来。
尹迁笑看着张文清，调侃道：“小宝儿真是可爱的紧，甜蜜饯儿似得。如此教育之法属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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