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淬岳的高头大马映衬下,苏景归过分瘦弱,仿若骏马喷点鼻息,就能将他吹倒。
但他坚定卡进两人中间,将林怀音的车轿护在身后,仰视林淬岳,道:“大哥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约三妹到铁佛寺相见,千错万错,是景归一意孤行,非要见她不可。”
“你?”
林淬岳看着枯瘦不经风的苏景归,那双清澈,且稍微有点凸的眼睛,非常有说服力。
此人可是被三妹退婚后,活生生从个玉面郎君,变成这副干巴巴的鬼样。
林淬岳心有不忍,也狐疑了表情,暗忖:三妹带俩丫头出门,中途离开去见苏景归,也并非绝无可能。
毕竟他们俩曾有婚约,当日三妹被白莲教掳去,京城流言蜚语不断,苏家却死活不肯退亲,甚至要提前晚婚,是三妹被沈从云迷了心窍,非要嫁去沈家,辜负了苏家。
这事林家理亏,而且苏家至今也没收退婚书,等于林家还欠苏家一个媳妇。
三妹亏心,暗中见一面,也说得通。
那么今日,三妹有私会、没杀人,是我误会她了?
虽则从作案手法来看,三妹毫无疑问嫌疑最大,但问题是无冤无仇,她杀赵昌吉做什么?
她没有动机。
林淬岳满腹狐疑。
林怀音听到苏景归说“铁佛寺”三字,一下子明白了苏景归的意思:他定是在那里看到了自己,也许是因为人潮汹涌,他挤不到跟前,但他事后必定从赵尚书遇刺案中,猜到了真相,所以才会现身解围。
被他知道了。
怎么办,绝对不能把他拖下水。
林怀音袖中的手,一点点扣进掌心,胸口蔓生出千斤湿棉絮,无法喘气,她的脑子里,熊熊燃烧着那个噩梦。
梦中,沈在渊回京的家宴中,她和苏景归被捉奸在床,鱼丽蟹鳌被当场杖毙,她傻乎乎地以为那是苏景归报复她退婚,对他说了最恶毒的话,可是沈从云在诏狱亲口承认——那是他给他们下的迷药,目的是以此丑事拿捏苏家,图谋苏父在吏部的官职。
沈从云这个畜生,连苏景归都利用!林怀音悔恨交加,心如刀绞。
车外,林淬岳高立马上,黄昏的凉风一过,苏景归的衣裳哗啦啦作响,如同被竹竿挑起的招魂幡,飘摇晃荡。
苏林两家的关系,满城皆知,现在又瓜葛着林怀音私会外男,不干事的禁军悄悄离场,林淬岳聚焦在林怀音身上的注意力,终于分出一丝,注意到远处停着苏家的马车。
原来,苏景归一路跟在三妹身后护送,看到他盘查,特意来解围。
亲自送三妹去沈府,他可真容得下。
林淬岳想不通,堂堂八尺男儿,出身干净,品貌双全,何患无妻,怎么就这么放不下?
该放下了。林淬岳想劝,他憋了一年,今儿真想好好劝他,不意苏景归忽然恭恭敬敬揖手,说道:“景归思来想去,那幅画不该让三妹带走,画太大,藏不住,惟恐妹夫见了不悦,故而,还是想取回去。”
听言,林淬岳脑中一过,想到林怀音脚下那团、裹在绸布中的圆柱。
竟然是画吗?那形状,的确应该是画。
林淬岳原本坚信是凶器,现下忽地了然:三妹那无处安放的紧张,和想把那团圆柱生生踩消失的狠劲,若是苏景归送的东西,怕被发现,倒也说得过去。
“什么画?”林淬岳疑虑尚未全消,他要问个分明。
问清楚,他还要拆开确认。
“是景归特意为三妹所画,从少时初见,画到上巳出游,拙作,不足为外人道。”苏景归的声音细弱,出口就随风飘散。
听得此言,林淬岳立刻打消拆开画看看的念头。
他看着苏景归和林怀音长大,差不多立刻就能想象画了些什么,也理解了画轴为何肥成那样。
近十年的回忆,三妹在校场练箭,苏景归在一旁读书,两个小娃娃从一个拿不稳弓,到另一个考取功名、定下婚约,十来年青梅竹马。
林家的女儿不外嫁,苏景归作为独子入赘,一步步走得多么艰难,付出多少艰辛,对三妹有多在意,林淬岳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在这样的结局,林淬岳不喜欢,画作他更不想看,尤其而且还停留在去年上巳节,三妹被白莲教掳走那天。
林淬岳把头摇了又摇,直想骂这孩子傻啊,画什么上巳节,往三妹伤口撒盐,难怪三妹把画扔脚底下踩。
同样的话,林淬岳听得挠头,而在林怀音耳中,字字句句,都是救命稻草的气味。
苏景归的意思已经足够直白:他猜中画中是凶器,他要带走,他要保护她,他不怕引火烧身。
你不怕,可是我怕。林怀音内心充满了挣扎,一边是绝对不能拉苏景归下水,另一边是她的复仇大计,她不能止步于此,不能大哥发现,她还要继续拼杀,而且她下午招惹了沈从云,回府沈府,应该也是腥风血雨。
两害相权,林怀音看着苏景归的背影,恍恍惚惚,仿佛重回去年上巳节,白莲教逆贼围来那瞬,心里五味杂陈。
比起那天,他现在单薄瘦弱,看起来弱不经风,却义无反顾挡在大哥的马前,要替她扛下最重的担子。
苏哥哥。林怀音眼眶湿润,缓缓点头:“那就请苏公子收回去吧。”
苏景归闻言,惊喜回眸,夕阳斜进来,林怀音看到他形容枯槁的脸,心中一痛,抱起画轴,轻轻往他手臂上放。
苏景归抱住画,皮包骨的手背青筋凸起,他紧紧抱住,眼眸温热,就像抱住他想过无数次,却从来未曾碰触过的她,脸上的褶子,载满笑意。
林淬岳看他这般痴迷,心里难受得不行。
都怪沈从云那个孽障,救人就救人,中了药又如何,我林家有大夫,你把人带回来我们自然能解。怎么能毁了三妹的清白,把人活生生抢走?
林淬岳他别过脸,不忍心看。
苏景归抱稳画轴,望着林怀音,喉咙滚了滚,踮起脚,薄唇颤动,张开一个“三”的形状。
“苏公子。”林怀音抢先开口:“你我如今的身份,不宜再见面,过几日沈府设宴,请不要来,我夫君会不高兴。”
听得此言,苏景归的眼神,嘴唇颤抖,难过得快要碎了,林淬岳更是老怀被捅了刀子一般,难受得不行。
都是沈从云的错,老天爷怎么不落个雷,劈死他!
林怀音不忍看苏景归,她强迫自己把他当做一个暂时交付信任的盟友,不作他想。
弓箭交给苏景归,五日后的家宴也提醒了,星火之急暂解,心中石头落地。
居高临下,她偷偷瞟林淬岳,想看看大哥哥是否还疑心她,没想到看到他梗着脖子憋气,面红耳赤。
大哥哥,怎么了?
她微微一怔,动作停顿。
苏景归喉咙又滚了滚,抱紧画轴,讷讷开口:“三妹,那天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一直在想,如果——”
“苏公子。”
林怀音打断他,他知道他想说什,但是她不想听,攥着帘子,她轻声告慰:“朝廷今日剿灭了白莲教,一切都过去了,也请苏公子朝前看。”
话毕,她又唤林淬岳,“大哥哥,苏公子身弱,不若你派人护送他回府,路上有个照应。”
林怀音的本意,其实是怕苏景归路上遭遇盘查,暴露证物,派禁军护送,最是稳妥。
林淬岳听言,倒是没有多想,反而老怀安慰,觉得三妹说话难听,总归还是心疼人,而且苏景归确实怪可怜,林家必须对他负责。
护送回府而已,林淬岳当即指派两人,去苏家马车边上候着。
林怀音彻底放心,冲苏景归微微颔首,移过目光看向林淬岳,猛然想起噩梦中林家满门抄斩,父兄母亲血溅午门,九族尸骨暴尸荒野。
她心中波涛翻涌,想跳下去,抱抱哥哥,摸摸他的脸,确认他的呼吸和体温,确认哥哥会永永远远,骑高头大马,威严赫赫立在人前。
可是林怀音不敢,她默默垂头,掩住含泪的眼。
林淬岳看她可怜兮兮,打马让开,一声“去罢。”,表明他不打算讨罚妹妹私会外男。
蟹鳌不敢喘气,疯狂挥鞭。
看着牛车疾驰,苏景归追行几步,怅然呆立。
林淬岳眼神晦暗,默默无言。
一日两场骚动,京中,不太平了。他有心护送,可一想到沈从云那个首辅妹夫,再不舍,也只能打住。
禁军不可涉政,林家女从不外嫁,太子殿下肯求圣旨赐婚,已是莫大荣宠,林家不能不识好歹,必须避嫌、远离沈家。
既然沈从云甘冒大不韪迎娶,想必会对三妹好。
林淬岳宽慰自己。
——
夕阳落下余晖。
酉时已至。
蟹鳌匆匆赶向沈家。
牛车内,鱼丽面色阴郁,没了开包袱的心思。
刚才匆匆一瞥,苏景归枯瘦如柴,看起来好像活不久了。
她从小跟着林怀音,等于也是同苏景归一起长大,见他这般可怜,再想到林怀音在沈府的苦日子,心里一阵阵酸楚,只怨苍天不做人,逮着人往死里欺负。
“小姐,若是能和离——”她情不自禁脱口。
林怀音闻言,缓缓摇头。
这一刻,她读懂了沈从云让她求圣旨赐婚的用意。
表面上,是禁军和重臣联姻,必须求圣上恩准,但实际上,赐婚的圣旨,是一道牢牢将她困在沈家的枷锁,就像诏狱里,封锁牢门的铁链。
圣上赐婚,和离即是抗旨欺君。
求来圣旨的那一刻,她就被剥离出林家,绑在沈从云和平阳公主造反的贼船上,下不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风浪越大鱼越贵,最危险的地方,最好击破。
地狱归来,林怀音所求,从来都不是和离,甚至杀夫守寡,她也不屑,她要将沈从云的恶臭嘴脸公之于众,休弃他,把休书砸到他脸上。
至于苏景归,她会尽可能帮他,尽力而为。
今日之事,林怀音会记他的恩,会择日报答、妥善善后,只希望五日之后,他千万不要来沈府。
一念起伏,林怀音心力交瘁,抬眸看到鱼丽也眼眉低垂,失魂落魄,她登时没空惆怅。
“小鱼丽!嘻嘻!”
林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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