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间竟到了年节跟前。
如今宁荣二府成百上千口人心里都齐齐装着省亲大事,更何况不久前蓉大奶奶刚薨,凤姐儿精神也不大好,阖府上下便没了大操大办的兴致,众人只是依着往昔旧例,将年节大咸不淡地捱过去。
妙玉日常只在探春这一处的院子里起居读书,或去小佛堂,与王夫人说一说功课。她虽懒怠学习,但前世啃得了那么多医学书籍,王夫人也着实不是个有灵性的,凭着腹中那些墨水来应付,算不得什么难事。
随着日子临近,王夫人忙着置办省亲别墅,这下更抽不来手,即便没落下礼佛的心思,每日却只在佛堂里坐一炷香的功夫,便被几个婆子催着要走。
如此一来,妙玉便乐得自在,不是在藏书楼里翻书,便是去众姑娘房中说话游戏。
三个春都有些独门才艺,探春精通书法,惜春擅长绘画,连存在感不怎么强的迎春竟也是位棋魂高手。
日子过着过着,还算平静自在,只是贾府这两个月实在是多事之冬。年前便传来了林如海病逝的消息,贾琏带着林黛玉回了趟扬州,过了半个月方回京。
妙玉听闻了这个消息也有些唏嘘,虽想前去安慰一句,只是她和黛玉目前只有两面之缘,实在称不上知心至交,并不能帮她排解忧伤。
哪知第二日紫鹃竟到妙玉房中,手里捧了一个大红木托盘,盘里放了好些孤本绝本,还有纸笔等家乡土物。
“我们姑娘特意让我送过来的,”紫鹃笑道,“这几本书是我们姑娘私藏的,只怕世上也寻不着几本了,纸笔都是扬州的玩意儿,京城里虽也能买到,却也是我们姑娘一片心意。”
妙玉有些诧异,双手接过托盘。
又听紫鹃含笑道:“我们姑娘说常姑娘名字也有个玉字,脾性也像,怪投缘的,这些纸笔虽然每个姑娘房里都送了,但书嘛,就只送了常姑娘这里。”
妙玉忙连声道谢,又让绿杯给紫鹃倒了茶水、添了手炉的炭火,方送紫鹃出门。
她是真没想到黛玉能有这般心意,其实王夫人和凤姐儿虽然发了话,让妙玉领着小姐的份例,但姑娘们有了小玩意会互相赠送,却极少想到妙玉这处。只有林黛玉,竟惦念着她,还单独给送了书。
紫鹃走后,妙玉愣了好半晌,才亲自从自己的茶器里挑了一只汝窑天青釉茶盏,寻着机会作为回礼送去,只可惜林妹妹整日被宝玉那个混世魔王守着,每每走到她屋子跟前,便总被截胡。
好容易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一连晴了数日,京城忽地又下了一场雪。宝玉出门拜年去了,妙玉的小茶室里竟难得来了位稀客。
绿杯将门帘子一踢,寒风猛地灌进来。
她生得很瘦,细弱的双臂里抱着老大一个鬼脸青的花瓮,笑嘻嘻地问:“我刚从仓房过来,看见新园子的山头上嫣红一片,大概是梅花都开了,等攒了梅花雪,姑娘可要像往年那样收一瓮?”
茶室里没点灯,天阴恻恻的,院中杏树根底下灰白一层雪泥。
“今年也冷,竟是第四场了,不过好歹是细软小雪,化得快,存不住的。”
妙玉坐在一张铺了兔绒毯子的竹椅里,身边放个烧得旺旺的黄铜火盆,火盆上摆了铁丝编成的烤架,撒一把裹了蜜糖的雷公栗,满室里噼啪作响,香气四溢。
“林妹妹吃栗子,”妙玉拿手帕鞠了一把,塞到坐在椅子上的黛玉手里,“最是益气健脾的,我刚尝了一颗,这盆烤得正好,栗壳儿都开口了,好剥。”
黛玉双手接过来,面上却是怔怔的,要掉泪的模样,抱着一手帕板栗,也不吃,片刻念了句诗:“堆盘栗子炒深黄,客到长谈索酒尝……没有人共饮一杯酒,我哪吃得下这灌香糖……”
“妹妹今儿怎么了,可是又心头难受了?”妙玉见黛玉似有泫然欲泣的模样,干脆自己动手剥了枚软糯栗仁,塞进黛玉嘴里。
黛玉惶然地睁大了眼睛,怯生生看过来。
“可是因为宝二爷?”妙玉八卦地问了句。
黛玉慢慢嚼着,眼里浮了层雾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妙玉察言观色了一会,自顾自地开口道:“那天在弘慈广济寺,我与薛蟠薛大爷生了些口舌是非,宝姑娘约是都看见了,自我进贾府以来,家里姑娘们都客客气气,唯独宝姑娘对我却总是淡淡的……那薛大爷更是好笑,前两天在太太院子里,我老远便看见他跟在薛姨妈后面,我上去蹲了个福,反倒叫他吓了一大跳,平地里绊了脚,差点摔成个大马猴!”
黛玉拿帕子掩面,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近来宝二爷和宝姑娘的确走得近,”见黛玉神色转晴,妙玉方曼声道,“若姑娘为这个伤了心,却是不该了。”
“……妙玉姐姐,我……”黛玉细声细气,低头拨弄手帕流苏,“……从前好好的,怎么就变了呢……”
“妹妹,”妙玉蹙起眉头,有一肚子的歪理想说,却又怕教坏了黛玉,“人都会变的,他这样的不值得你伤心,毕竟……毕竟天底下男人多得是啦!”
黛玉愕然地瞪大了眼,仿佛从未听过这等惊世骇俗之语,一瞬间便想起身离开,顿了一下,还是坐住了,捏着衣角看妙玉,“姐姐休要再浑说了,我如今父母仙逝……我,我只是借住在他们家,姐妹几个都有人操持大事,可我……我沉疴已久,哪里能为自己……”
她眼眶又红了,说着便淌眼抹泪起来。
妙玉叹口气,低头拿钳子拨弄炭火,“林妹妹,好妹妹,旁的我不说,单是身体这一项,虽是先天的毛病,又不是无药可医了,先有了强健体魄,才好为自己打算呀!“
黛玉犹犹豫豫开口:“姐姐的意思是,我这病,还有得救?”
妙玉神色郑重,缓缓点头。
自进府后,妙玉一直寻机会观察黛玉,见她成日一副悲愁之貌,弱不经风之态,吹了凉风便会咳嗽,是明显的肺功能较差,再加上寄人篱下的生活环境,导致睡眠严重不足,有往抑郁症发展的趋势。
书里说黛玉后期出现咯血症状,那便是强弩之末了,只能通过现代医疗技术才能治好,但假如能从现在开始调养,多运动、多晒太阳,适量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虽不能根治,但能帮她挣脱心结,延长几年寿数,目前看来,算是扭转黛玉命运的可行方案。
妙玉默默在心里新建了个表格,从明儿起,正式开启林妹妹健身计划!
*
清晨,天还没透亮,畅春园里轩楹雅素、土阜平坨,环绕的绿水上结了积雪凝素,枯柳枝干儿歪斜,一派严冬风景。
九经三事殿门口,绣着五爪怒龙的罗帘一掀,露出太子胤礽惊慌失措的一张脸。
守在门口的老太监梁九功忙迎上来,伸手扶住胤礽。
他算是万岁爷身边资历最老的宫人,看着诸位阿哥们长大,只用眼光略略一察神色,便知胤礽又受气了。
可全天下能让这位太子爷魂飞胆丧的,能有几人呢?
“唉,太子爷可别再去……”梁九功语重心长地将后半句话咽在肚子里。
胤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理着大氅,像被人掐住了喉头一样,闷着声:“遣个小太监将我的马牵过来。”
梁九功“哎”了一声,还未远去,又听胤礽嚷道:“罢了!还是把老十三叫来吧,我在鸢飞鱼跃亭候他。”
梁九功腆着脸儿对胤礽一笑,上清溪书屋找胤祥去了。
湖泊冷风阵阵,亭内石凳冰凉,胤礽阴沉着脸,侯在一株歪脖子老松下。
今儿是除夕夜,康熙原是心情大好,早起天没亮,胤礽照例面圣问安,殿内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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