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多事之日。
不过在两人相对无言而陷入沉默之时,外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桑玥如今最是不喜这样的嘈杂,忍不住蹙了眉头,下意识抬头朝着外边瞧去。她虽看不见,却又隐隐料到了点什么,心底生了些许厌恶和无力的倦意,只微抿唇抑住了将近脱口的叹息。
旁边的女人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有些担忧地打量着她,再顺着她方才抬头的那个方向瞥去一眼,以为是外边传入的声音叫她不喜,便准备掐诀将音调尽数挡去。
可就在她方要动手之时,符箓店的外面却忽而响起了一个男子自傲而嚣张的喊话。
桑玥阖了阖眸,侧头去安静地饮下了杯中茶水。
桑云归的目光追随着姑娘,起初先是怔然,随即听清楚了那男子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喊着:“范月,你可想清楚了没有?给我回去做个妾也比一个瞎子在这儿磋磨来得好!”
啪!
女人指尖的茶杯瞬间化作齑粉。
“放肆!”
她脸色骤然大变,兀地起身,眉梢边止不住地染了暴虐杀意。袖中指尖早已不觉间攥入掌心,带出了点点血花。桑云归成为魔君之后纵然面临再多不堪的流言蜚语或是旁人的挑衅都不曾像现在这般气得几近发抖,恨不得用刀将外边那群杂碎的舌根子割下来。
她的小神珠,被这样一个偏壤之地的修为低下之人妄想为妾室?!
何其羞辱?!
倘若依照女人的心,她此刻便早已一把凤凰真火烧去,将外边之人尽数烧为灰烬。
可现在她顶着顾芊荷的身份,却并不知顾芊荷平日中是如何与小神珠相处的。目光中映入的是姑娘平静而漠然的神色,就如一盆冰水泼下,让女人稍稍恢复了些理智。桑玥不曾开口,她便一步也不敢多走,强按着翻涌的杀意,低声问姑娘:“玥儿,我出去将他们赶走可好?”
她若出手,怎会仅是赶走?
但在桑玥面前,桑云归也只得如此试探地说。
桑玥手中仍握着那早已空了的茶杯,她从方才一直沉默到现在,听了女人的话后却下意识弯了弯唇,露出一抹浅薄的笑意来。
勾勒不出半分欣喜,满是习以为常后的惨淡。
不知为何的,喉中甚是不舒服,隐约有腥味涌上。
十年经历,全不如此刻的难堪。
姑娘垂了头,用着往日里与顾芊荷说话的语气淡淡地安抚着她:“何必呢,由他说去便是,也不会掉块肉下来。除了说些闲话,他也再不敢乱来的。”
这小镇上仅有她一个符箓师,外边这纨绔也只敢说些不着调的言语前来羞辱,其余的却是要顾忌一二。
桑玥将手搭在桌子上,就这般不动声色地借此支撑着身子,连唇边些许扯出的笑意也消失无踪,脸上再不剩什么表情,嘴里轻飘飘地随意告诉女人:“就算他日日来说上一遍,我也听不了几天了。”
她马上都要死了,这纨绔便是天天这样喊上一喊,又能再骚扰几回?
想到此处,姑娘的心中终于轻松了些许,指尖微微一动,喉中的血液却愈发汹涌而上。
“这说的是什么话?!”
女人忍着听完桑玥的话,胸中恐慌兀然腾起,终是按捺不住开口驳了一句。
她的情绪有些失控,语气也下意识重了些,这句方说完,桑云归便清醒了过来,就那样僵直地站着紧盯姑娘,阖眸了片刻,软下声音:“玥儿不会有事的,莫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东西了。”
大凤凰不敢再看她,匆匆转身朝外走去,低声嘱咐着姑娘:“玥儿且坐一坐,我一会儿便回来。”
桑玥不再开口,由她去了。
许是未关门,单是坐在这里都觉得浑身发冷。
姑娘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准备进屋去披一件外袍。
可是她太冷了,冷得四肢无力打颤,才挪进屋中就一时不注意地撞上了桌角,脚下本就软,被撞击到的部位先是发麻、继而点点生了刺痛感。等桑玥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早已跌在了地上,茫然无措地伸手摸索了一下,当下糊涂得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了似的。
喉中瘙痒的感觉愈重,未被及时压下,堵在那边的鲜血便陡然涌了上来。
桑玥呆了一会儿,迟缓地抬手想去捂住,身子下意识地缩起来了些。
可惜未能成功,那些鲜血染湿了她的指尖,又从指缝中慢慢溢出垂落,将她今日换上的裙子也给染红了大半。
“玥儿!”
又是谁在唤她?
姑娘被吵得头疼,不管不顾地弯下背脊蜷缩成一团,终于在这样的姿势里寻到了些许让她得以呼吸的暖意和安全感。有双手从身后伸来将她揽紧,刻在神魂中的气息再次弥漫在四周,让桑玥的身子一僵,心中的排斥和害怕压过了那点儿想要息事宁人的做戏的理智,叫她拼尽全力地转身想要将人推开。
“滚!”
姑娘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就像只困死挣扎的兽般低低吼着,踉跄地从女人的怀中脱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纵然再次碰撞到了桌子的边角,也硬是将腿脚努力伸直。
她也只剩这点儿脸面了。
“玥儿?”
桑云归在她挣扎之时便放开了手,唯恐伤了她,不敢逆了她的意思。此时见她唇中的鲜血未停,衣襟上大片大片的刺目的红,竟与梦中场景逐渐重合了起来。心脏仿若跌进了无底洞,一点点地往下沉去,她也随之站起,缓缓后退了两步,忍着眼眶与鼻尖的酸痛,仍用着顾芊荷的声音轻轻地唤她。
姑娘的神色惘然,瞳孔中毫无焦距,似是有些听不清她的声音,眸子在四处寻了寻,好半晌,才慌张地摇了摇头,紧紧靠着桌边,长睫轻颤,眸中泪珠便不知不觉间落了出来,混着唇下的血,狼狈得一塌糊涂。
桑玥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异样之处,她费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着,而非如许多年前一样卑贱地匍匐或跪着。耳边的声音隔得很远,模模糊糊的,反倒衬得她的脑中愈发的寂静。
就在这一刻,她开始悔恨起来。
为何还要吃这么多年的药?
为何没有早早去死?
倘若能早些死去,也便不会有今日这般无地自容的难堪之景。
“玥儿?”
女人似是含了泪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是在靠近,让桑玥也听清楚了。
姑娘被惊醒了一样,不住地摇着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玥儿。”
她一退再退,背脊却紧贴到了墙壁,冰冷的触觉让她身子一颤,巨大的恐慌萦绕在了心头,木木地垂着眼帘,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无处可躲了,原来早就到了绝境。
桑玥呆愣地贴在那里,没力气再做何反应了。
这一次,就算是女人轻柔地试探着伸出指尖想要抚上她的脸颊,她也没有避开,只像个破旧的人偶一样,空洞地僵在原地,任由女人小心地为她擦拭着泪珠。唇中舌尖轻卷,微不可闻地吐露了一个她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次接触的名字。
“……桑云归。”
泛着暖意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传入体内,像是在给破人偶补气似的。
可这样非但未能让桑玥感到半点温度,更如将她的血液都冻结成了一团,寒意肆意翻涌,在女人的下一句话中达到了巅峰。
面前这个人,带着隐忍的哭泣的声音,柔声应着她:
“是,是师尊。”
“师尊来了。”
谁的师尊?
姑娘木讷地想着,轻轻纠正了她:“我没有师尊,你找错人了。”
这句话脱口时倒还有些当年的硬气,可十年的痛苦足以刻入骨髓。所以就在下一刻,她突然反应了过来,忍着恐惧将脸从女人的手心下挪开了,那片肌肤上不明地生了灼痛感,让她几乎要开始怀疑魔界的君上是否对着她一个瞎子动了手。
她的害怕落入女人的眼中,尽数化作利刃穿心,险些让桑云归也落下泪来。
女人连忙收回了手,无措地看着她,红棕的瞳孔中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之意:“我……我不会伤害你。我……寻了好多药物,一定能治好玥儿的……”
“玥儿可否与我走?”
桑云归此时哪里还敢再自称师尊,目光紧紧盯着姑娘,默默往后退了半步,将她们之间的距离拉大了些。
果然,就在她远离之时,姑娘紧绷着的像一根将要崩断的弦一般的身子终是松软了些许。
“……多谢君上好意,范月命贱,不必糟蹋灵药。”
姑娘抬袖擦了擦唇角的血液,指尖脱力得有些发抖,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礼。
脑中晕厥之感席卷而上,差点让她没能抬起头来。
“君上请回罢。”
对面的人许久不曾说话,就在桑玥的脸色苍白如薄纸、倦意涌上眉梢之时,才听见了女人沙哑的应答声。
那股子淡香逐渐飘散去了。
桑玥静静靠了靠墙,恐惧褪去之后,方才的难堪便复而袭来。
她自大火中仓皇逃生,以废人之躯从凌云宗山下一路跌跌撞撞地爬到了这样偏僻荒凉之地。不为别的,只是想挽留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脸面,不愿再见到曾经的同门而已。
十年转眼即逝,曾经交往甚好之人的容颜也难免会浮现于脑海之中。
命已至此,将死之人,好像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桑玥偶尔也会想一想,是否凌云宗的弟子们外出游历时恰巧会来此处一探。届时,她或许还能最后见一见秦司忆,听听她这些年的经历。
纵然那些同门露出一些或怜悯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她也都不甚在意。
可为何来的,却是她此生都不想再见之人?
桑云归。
唯独桑云归。
唯独桑云归会让她难堪至此,恨不得早早死了干净。
无法抗阻的倦意一点点蚕食着她的意识,就在姑娘微微一动之时,将她送入了绝望的昏厥之中。
她的身子并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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