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翻译的办公室,位于中文组区域的走道尽头。
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不远处的劳埃德大厦,在城市的晨光中,像一只蛰伏的钢铁怪兽。
“进来。”
门内传来冷淡而熟悉的声音,许知韵推门,先看见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架。
上面整齐码放着各种书籍,英文、中文、西语、法文,甚至还全部用杜威十进分类法排好了序。
严聿此刻就坐在长长的胡桃木办公桌后,埋头看着面前的文件。
阳光透过玻璃披在他身上,描出一道带着金边的黑影,眉骨下一线亮色闪过。
许知韵才发现,他今天带了一副细细的金丝边框眼镜,趁得他更是矜贵又淡漠。
“Leo,你找我有事?”
许知韵明知故问,垂在两侧的手心紧紧攥起,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扣上手中钢笔,抬头摘掉了眼镜。
“坐吧。”
严聿低头揉着眉心,示意许知韵去一侧的沙发上坐下。
许知韵顺着拐走过去,胸口像揣了只兔子。
“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严聿开门见山。
许知韵点点头,“是因为周五那个商务会议吧?”
“是。”
严聿坐在她对面,小臂支在大腿上看她,挺严肃的样子,“会议主办方对你的工作能力提出了投诉和质疑,并要求只按合同签署价格的一半进行支付,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他们投诉我?”许知韵难以置信。
严聿从桌上找来一份参会人员的调查反馈,其中几乎是100%的人都对会议同传提出了不满。
如果说会议上的意外,让许知韵对那位翻译的专业技能质疑,那么如今的倒打一耙,便让许知韵对那人的职业素养都感到失望。
她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严聿自己这位离谱的搭档,和她之前在会上的遭遇。
严聿安静地听她说完,只问了一句,“那当时会议结束,你为什么不立即去向主办方投诉呢?”
许知韵有些难堪,“当时我翻译得确实不太好,所以整个人情绪都很糟糕……”
再加上会后主办方也只是草草确认了一下会议翻译内容,并没有对他们的翻译提出意见,许知韵便没有再主动提起这事。
“所以,这就是你对待工作的态度?”
严聿靠在了沙发上,一双眼紧紧攫住她,压迫感顿时就上来了。
“像之前我在译研会上就说过的那样,你对于自己的要求过于严苛,所以面对意料之外、从未有过的失误,我猜你会因为害怕而去刻意回避它。可是害怕和回避,永远不该是译员对待失误的态度。”
许知韵心头一跳,觉得胸口某处隐秘的地方,就这样被人挑开了一线。
正如严聿所说,比起对搭档翻译的责怪,更让许知韵介意的,其实是自己的翻译表现。
从读书时候开始,她就是个不太能容忍自己犯错的人。
因为错误意味着失分,失分意味着不完美,不完美意味着不优秀,或者不如别人优秀……
平心而论,周五的那场会议,并没有到达她不能应付的程度。
冷静下来的许知韵也把那天的细节回忆了一遍,发现整场翻译的溃败,其实是从她发现,搭档不会接手时的一个口误开始的。
于是一个小错误,变成两个小错误,两个小错误变成一个大错误,就这么节节败退下去。
是她先乱了阵脚,然后败给了自己。
严聿的单刀直入让她难堪,许知韵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好在严聿点到即止。
他起身拿起茶几上的会议反馈回到办公桌,有些冷漠地对许知韵道:“最近还有几份服装公司的外贸合同,我让尤莉娅拿给你。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整理消化一下自己的情绪。”
“合同?”许知韵诧异。
翻译合同是笔译,跟她想要从事的口译,可以说完全是两个方向。
严聿现在这样安排,是不是有意要把她边缘化,发配她去坐冷板凳?
许知韵不甘心,还想为自己争取,可是严聿冷着脸打断了她。
“怎么?有意见?”
严聿冷眼看她,语气有些不近人情,“按照TROSOL的风格,你应该是被停职接受培训,再次通过考核才能上岗。另外……”
他一顿,继续道:“一个合格的口译员不仅仅是专业技能,临场的危机管理、压力管理都是很必要的职业素质,不要总是自省,承担责任有时候是勇气,有时候却是愚蠢。要学会向团队求助,求助不是示弱,很多时候,单打独斗解决不了问题。”
言简意赅的一席话,听在许知韵耳朵里,却颇有些振聋发聩的意思。
这和她父母多年以来的教育背道而驰——
出错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求助换来的往往不是援手,而是落井下石和责备。
小小的气泡从心底翻上来,爆开,冲得鼻子酸酸的。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害怕严聿了。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冷静犀利地剖析出你的弱点,也不管你能不能面对,有没有做好准备。
“好,我知道了。”
许知韵语气生硬,转身关上了严聿办公室的门。
*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简悠还没回来,公寓里依旧空荡。
许知韵没心情做饭,经过楼下咖啡店的时候,随手买了个三明治。
冷清的环境,冰冷的晚餐,许知韵在聊天软件上划拉半天,愣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界面上,一个新的对话框忽然弹了出来。
竟然是学长。
学长:【今天过得开心吗?】
可能是人在孤独的时候会格外脆弱,许知韵看着屏幕上这句简单的问候,不自觉就酸了眼鼻。
除开室友简悠,学长大约就是她在英国最熟悉的人。
许知韵没想隐瞒,把这些天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学长。
学长:【每个口译员都会经历这么一场职业洗礼的,不用太自责。】
许知韵吸吸鼻子:【可是今天Leo让我去做笔译,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想让我坐冷板凳?】
学长:【不会。】
小幸韵:【你怎么知道?】
学长:【因为对有意见的人,Leo都是直接让他们滚蛋,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小幸韵:【……虽然有被安慰到,但也觉得更害怕了怎么办?】
学长:【你怕什么?】
许知韵一愣,脑海中出现男人那张冷到不近人情的脸。
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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