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对峙。
崔珏瞳孔收缩,面沉如水。
见过路子野的,没见过她这么野的!
守在外头的汪倪抱剑站在树荫下,些许阳光穿透树叶洒落到他身上,映下点点光斑。
见欲出来的崔珏站在前厅一动不动,汪倪警惕起来。
当时陈皎背靠门扇,酥胸半裸,赌崔珏不敢挑战她的下限。
汪倪不知内情,提剑步步前来。
陈皎听着那脚步声,露出似笑非笑。
眼见汪倪快到屋檐下了,陈皎还不知廉耻,崔珏冷脸轻叱:“滚!”
脚步声停下,汪倪得到指令,不敢再往前。
崔珏看了他一眼,汪倪识趣地退了下去。
收回视线落到陈皎身上,裸露出来的雪白委实扎眼。
崔珏强忍着想掐死她的冲动,板着棺材脸僵持。
陈皎忽地向前走了一步,轻浮道:“崔郎君再不回去,我可要来抱你了。”
此话一出,崔珏面色一僵。
他到底是读书人,知礼义廉耻,哪里扛得住她的不要脸行径?
偏偏陈皎胆大妄为作死,还要再往前一步。
怕她做出出格的举动,崔珏红着耳根子咬牙退了回去。
陈皎满意地笑了。
对付男人,她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伸手把衣裳拉上,松散的领口被她重新整理好,又变成了端庄婉约的淑女。
崔珏冷脸跪坐于榻上,视线一直落在外面,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脏眼睛。
陈皎露出得逞的小表情,愈发觉得那种古板君子憋出内伤的模样有趣得紧。
“崔郎君为何不敢看我?”
崔珏没有回应。
陈皎歪着脑袋,无耻道:“难道是九娘生得不够好看?
“亦或……脱得还不够多?”
这话委实出格。
崔珏的情绪被激得起伏,红着耳根子道:“你休要败我名节。”
啧啧,还名节呢!
陈皎掩嘴笑,扭着腰肢款款坐回原位,轻摇羽扇,和颜悦色道:
“那接下来咱们就来谈谈崔郎君的名节。”
崔珏不客气道:“魏县的事,你休想拖我下水。”
陈皎撇嘴,“崔郎君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当初我们娘俩还是你差人护送回来的,若没有崔郎君手下留情,哪来我陈九娘的今日?”
崔珏斜睨她,犀利反问:“这便是九娘子的报答?”
陈皎撒娇道:“
我欲以身相许报答崔郎君,可是你不要人家呀。”
崔珏:“……”
如果眼神能杀人,她铁定死了千百次。
陈皎仿佛被那深冷的杀意唬住了,拿孔雀羽扇遮面,继而又偷偷地窥探。
一双眼水灵灵的,跟狐狸似的狡猾。
“我听说父亲曾召见过崔郎君,外头都道你是他身边的红人,倘若当初你说一句话,哪还轮得到郑治中开口许魏县?”
崔珏没有吭声。
陈皎继续道:“我与大房闹生伤了,郑家定不会放过我,去魏县只怕凶多吉少。”
崔珏冷漠道:“九娘子可求家主差人护送。”
陈皎:“我才不要,我只要徐昭护送。有他在身边,你崔郎君为保他,关键时刻总会拉我一把。”
她说得轻飘飘,却早已把其中的厉害关系吃透了。
崔珏盯着她久久不语,忽然发现这女人不但有头脑,还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瞧着年岁不大,却深谙人性之恶。
崔珏的心情一时变得很复杂。
陈九娘就犹如一条吐红信的毒蛇,她既能咬别人,也能反咬自己。
唯有捉到她的七寸,才能驱使。
见他阴晴不定,陈皎偷偷窥探他的心思。
隔了许久,崔珏才道:“陈五娘嫁交州,你已经欠下了人情。”
陈皎反驳道:“若不是我发现陈芥菜卤,前阵子崔郎君染上时疫,以你那药罐子身板,只怕早就钻土了。”
崔珏被她怼得无语。
陈皎慵懒地靠着凭几,“我去魏县不光要种地,还得用人,除了徐昭以外,别人我都不信。”
崔珏眯起眼眸,审视道:“你爹总不会坑你。”顿了顿,“孰轻孰重他还是晓得的。”
陈皎才不信他的鬼话,精明道:“他若不坑我,何故让郑章拿主意许我魏县?”
崔珏闭嘴。
陈皎拿羽扇指了指他,骂道:“你们这帮臭男人,心眼子比蜂窝还多。
“我爹如此,你崔珏同样,那郑章更不消说。
“魏县是什么情形,我虽没去过,但从郑章嘴里出来的东西,能是什么好地方?
“你崔珏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身上干干净净,我岂能如你所愿?”
她说官话的语速极快,带着浓重的通州口音。
怼人的时候战斗力满满,浑身上下都是混子做派。
崔珏不想跟她争论,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见他不吭声陈皎挑眉道:“若崔郎君没有异议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崔珏没好气道:“我做不了主。”
陈皎睇他眼珠子转了转“明儿我就去求爹让他把徐昭指给我差使。”
第二次被她胁迫崔珏心中到底不痛快冷酷道:
“徐昭何德何能入得了九娘子的眼你若执意要讨他蹚浑水崔某无话可说。
“不过崔某有良言忠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九娘子如今风头太盛若不知收敛只怕往后的路不容易走。”
他的话陈皎压根就听不进去只道:“这便是父亲让郑章挫一挫我锐气的原由吗?”
崔珏并未回答。
陈皎冷哼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有一句良言要告知崔郎君谁若让我陈九娘不痛快了我定要让他全家都不痛快。”
崔珏:“……”
她真的很狂!
陈皎不理会他的审视缓缓起身稍稍整理衣着轻描淡写道: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劳崔郎君跟徐都尉说一声他若有什么怨言就找我爹去。”
崔珏被气笑了“你哪来的脸理直气壮?”
陈皎作死道:“崔郎君给的脸呀。”
崔珏直勾勾盯着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陈皎不怕死道:“崔郎君年纪轻轻脾气就这般大难怪药不离身。
“你这性子可不好生气伤身若早逝了阿英可是会伤心的。”
她用最怜悯的表情说着最讨厌的话着实叫人想撕烂她的破嘴。
崔珏胸中情绪翻涌硬生生忍了下去。
何必跟女人一般见识。
他压下内心的厌恶皮笑肉不笑道:“请九娘子走好崔某身弱就不送九娘子了。”
陈皎“哼”了一声摇着羽扇故意扭腰肢恶心他。
崔珏选择无视。
走出前厅后陈皎抬头看天色艳阳高照。
她喜欢春日
江婆子见她出来忙上前行礼陈皎道:“回了。”
主仆二人不疾不徐离去。
前厅的崔珏还跪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走远的陈皎忽地扭头冲他笑了璀璨如花。
崔珏看着那抹笑魇一个女人竟然能让人讨厌到如斯地步。
她真的很有本事!
“汪倪。”
汪倪从角落里出来进前厅听令。
崔珏
吩咐道:“去把徐昭寻来我有事与他商议。”
汪倪站着不动。
崔珏皱眉耐着性子道:“去寻徐昭。”
汪倪沉默了阵儿才道:“女人可杀。”
崔珏冷冷道:“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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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倪似乎不满说道:“家主是舍舍不得……”
话还未说完一只杯盏忽地朝他砸去被他敏捷躲开了。
崔珏坏脾气道:“滚!”
汪倪撇嘴说他舍不得还生气了。
若是以往谁若敢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消失的办法有千百种。
毕竟“活阎罗”的称号从来不是空穴来风。
晚些时候徐昭由家仆请来。
汪倪心情不太好拿院里的麻雀撒气。
但凡敢来偷食的鸟雀皆遭到毒手仅仅一枚小石子便能把它们击落。
见地上十多只麻雀尸体徐昭好奇问:“谁又招惹我们的汪侍卫了?”
汪倪不想理他一双狐狸眼里写着厌烦。
他生性嗜杀先前又差点挨了崔珏的揍很不痛快。
徐昭哄了他几句说等会给他买烧鸡吃。
汪倪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此刻崔珏坐在书房里手里一串紫檀佛珠掐捻。
阳光从窗棂洒落进屋映下道道光斑。
徐昭进来时忽听珠子跳跃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佛珠滚落被砸得散落一地男人显然下了重手。
徐昭后知后觉道:“文允这是怎么了?”
崔珏没有应答只是面目阴沉。
他行事素来不留情面被陈皎接二连三胁迫动了杀机却又不能让自己白捞她一回。
那种矛盾令他懊恼。
徐昭不知他的复杂心思主动弯腰捡拾地上散落的佛珠。
崔珏沉默了许久才道:“先前陈九娘来过。”
徐昭愣住生出不祥的预感“好事还是坏事?”
崔珏不答反问:“她能带来好事吗?”
徐昭:“……”
想起上次她的无耻行径他不禁对崔珏生出几分同情。
被那么一个瘟神缠上不死也得脱层皮。也难怪崔珏生气砸佛珠应是装不下了。
徐昭一直没有吭声默默捡拾一颗颗佛珠忽听崔珏道:“她来向我讨人。”
徐昭:“???”
崔珏:“徐兄要倒霉了。”顿了顿“倒大霉。”
徐昭:“???”
见他一脸懵崔珏痛苦地扶额头。
徐昭上前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没招惹谁啊?”
崔珏闷声道:“陈九娘那厮妄图把你我当成她的踏脚石我焉能如她的愿?”
这话听得徐昭疑问百出。
崔珏耐心把前因后果讲述一番听得他脑壳大着急道:
“魏县那鬼地方全都是一群牛鬼蛇神陈九娘若去了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崔珏没好气道:“淮安王不会让她死。”
徐昭:“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崔珏沉默不语。
徐昭忍不住发牢骚“我招谁惹谁了得了这么一桩破差事?
“那女郎也真是的不好好呆在后宅过安稳日子瞎跑出去做什么?”
崔珏发出灵魂拷问:“徐兄可曾想过她好端端的去种什么地且还是一个县的地?”
徐昭被问愣住了细细思索了阵儿揣测道:“难道是要讨赏?”
崔珏:“你再仔细想想。”
徐昭坐到方凳上憋了好半晌才道:“讨封邑?”
崔珏冷哼一声“再想想。”
徐昭抽了抽嘴角不太确定问:“讨封地?”
崔珏盯着他眼神里透着犀利“你若是淮安王面对这样的女儿又当如何?”
徐昭吃惊地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府里还没有人敢这般放肆。”
崔珏:“可是主公允了她
徐昭眼皮子狂跳不已愈发看不懂局势了。
崔珏揉了揉太阳穴“明日她便会向主公讨你护送去魏县到时侯主公定会寻你问话。”
徐昭很是无语。
崔珏指点道:“无论何时徐兄只需记住我们只做纯臣切莫站队一旦引起主公猜忌便再无翻身之力。”
徐昭点头“文允的话我都明白只做主公的手中刀。”
崔珏:“你心里头有数就好。”
此次徐昭被牵连进陈九娘跟郑家的争斗中实属飞来横祸。
崔珏腹中一番盘算。
他之所以能从众多亲信手里杀出一条血路皆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
只做纯臣只为淮安王所用。
惠州内部局势错综复杂大房郑家二房庶长子以及底下旧部各方局势抗衡稍不注意就会被他们拖下深渊。
崔珏一点都
不想挪窝,耗费三四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断不能在陈九娘身上翻车。
相较而言,徐昭比他更愁。
原本就郁郁不得志,结果还摊上这么一个祖宗,日子真真是没法过了。
崔珏也很无奈,安慰他道:“魏县倒也不远,若生出事端,及时传消息回来,主公不至于撒手不管。
徐昭紧皱眉头道:“你说主公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崔珏:“让她吃些苦头罢了。顿了顿,“在外头撞过南墙,总知道回头。
徐昭并不认同这句话,心中想着,若是撞了南墙就晓得回头,只怕在申阳就丧命了。
一个能干出杀人埋尸的女郎,多少都有点非同寻常的手段。
当天晚上陈皎跟许氏商议去魏县一事。
她心中有盘算,江婆子行事稳重,把她留在府中照看许氏,能让她放心不少。
再把马春带出府,那他们一家子的前程皆系在她身上,自不会轻易反水。
在这深宅大院里,她从来不信什么忠诚,只相信利益捆绑。
许氏总归不放心,忧心忡忡道:“魏县就非去不可吗?
陈皎点头,“非去不可。
许氏叹了口气,黯然道:“都怪为娘不中用,不能给你帮衬。
陈皎:“阿娘在府里把自己照顾好了,就会让我省心不少。顿了顿,“儿不在的日子,阿娘得更加小心,府里头可不比外面安稳。
许氏:“只要阿英不出岔子,她们就不敢来招惹我。
“我担心的是你三番五次胁迫崔郎君,万一他反水,那才叫要命。
陈皎心中早有成算,说道:“所以这次儿才要讨徐昭,以他为突破口,拉近跟崔珏的关系。
许氏沉默,愈发觉得她们能有今日的局势,委实不易。
每一步都是用谋算得来的,一旦翻船,便是万劫不复。
她心中似觉感慨,拍了拍陈皎的肩膀,轻声道:
“你要往前走,阿娘便在后头看着你走,不会给你拖后腿。
“阿娘……
“我的儿是最厉害的,为娘要看着你从王府里拼杀出一条通天大道来,像那大鹏一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样的话出自于一位被时代困住的妇人口中,陈皎一时百感交集。
也得是经历过万千苦楚,品尝过人间冷暖后,才能打破世俗枷锁,生出觉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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