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薛妤醒来时,四肢被撕扯的剧痛尚还余韵绵长的留在骨子里,她撑着手肘警醒地扫视四周,背靠在硬枕上,不动声色打量。之前发生的事很快涌入脑海。
那个风旋出现时,松珩已经负伤,灵力被冰刃上附带的灵阵暂时封印,自保都尚且吃力,更遑论施展大神通逆转局势,而路承沢代表赤水,不会轻易插手在他们的纠葛中,即使出手,也只是想从她手中将松珩抢回去。
所以,她现在是在哪?那个凭空出现的诡异风旋又是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沿着窗,停在门口,最后嘎吱一声,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几乎是出自身体本能,薛妤手指头微动,原以为会无声无息出现一个困人的灵阵,结果却只有几根雪色丝线在指尖一闪而过,像一簇骤然燃起又很快熄灭的火苗。
薛妤脸上终于透露出了几分愕然,紧接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从天品灵阵师连跌数阶,跌到了大灵师之境,且身上有伤,灵气滞塞。
大灵师——那是她千年之前就达到的境界。
轻缓的脚步声最终停在静止的水晶帘前,紧接着,一道温婉轻语传出:“殿下,原定时辰将至,是否如时启程?”
启程?去哪?
水晶帘外的人朝内欠了下身,说话时姿态恭敬:“羲和圣地方才遣人来传话,说最近天有异象,加之审判台位置特殊,几经思虑后定了新规矩,此次只有持身份令牌的人能随行进入圣地。”
“主上已重新遣人过来,只是路途遥远,两日后才能与我们汇合。”女子声音恰到好处地停了停,又问:“殿下,我们是先行一步,还是等人到齐后出发?”
在听到“审判台”三个字之后,薛妤起身下榻,赤足站在铺了一层厚厚绒毯的踏板上,长长的衣袖自然垂下,像两片散下来的云,神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眼尾扫下来时,透着一种冰雪剔透的冷淡之意。
作为圣地继承者,薛妤记性一向很好,观察力也强,可按理说,现在这种情况,再听着这没头没尾的只言片语,神仙也不能保证可以回想起些什么来。
而薛妤却真在脑海中寻出了些印象。
因为“审判台”这三个字,实在够特殊。
审判台位于六圣地之首的羲和祖地,每五十年到百年开启一次,被压上去的人不是天生恶种,就是误入歧途的少年天骄,都曾酿下轰动一时的血案,任何一个名字放出去,都有着响当当的震慑效果。除此之外,他们无一例外,都拥有令人艳羡的天赋和头脑,天道将他们押上审判台,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废除他们的修为,用以震慑世人,弃恶从善。
可偏偏绝路也不算绝路,若是他们之中有人能被六圣地的掌权者看上,便能捡回一条性命,从此带上枷锁,穿行于圣地之中为奴为婢。这在许多人眼中,叫做以善赎罪。
这些其实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薛妤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千年前,她从审判台带了一个人下来。
她的眼光很好。不过千年时间,那人愣是凭着胸腔里的一股气劲,步步攀爬,最终登顶,并且反过来狠狠咬了她一口。
到了后来,人人都称他为——仙主松珩。
世人总说他纯良,人人对他赞不绝口,时间长了,导致她也忘了,能被押上审判台的,哪里有真良善之人。
薛妤垂下眼,心想,若真是千年前,那她倒退的修为以及眼前这人的谈话,都能一一对应上了。
只是为什么?是乾坤珠不对,还是那座大殿被人提前做了手脚?
同样被那座风旋笼罩进去的松珩和路承沢是不是也回到了同样的时间点?
久久等不到回答,水晶帘后曲着身的女子不敢催促,呼吸都放轻了,直到外头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薛妤才开口:“梁燕?”
“奴婢在。”女子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应声。
还真是。
薛妤手指尖无意识动了动,不小心拉出几根长长的交缠在一起的雪丝。
半个时辰之后,薛妤理清了当下的确切年月和具体发生的事件。
她确实回到了千年之前,身上的伤是她前段时间带人捉拿一头为祸人间门派的狼妖时所受的。那妖活得久,凶得很,又不知从哪听了风声,竟还会拿当地的山民做人质。薛妤投鼠忌器,不得不耐心周旋,最后虽然成功将其击、杀,但也遭受了狼妖的临死反扑,受了点轻伤。
事情办完后,她原本应该回邺都,可羲和祖地却在此时传来消息,审判台开启,邀其余五圣地的古仙前往。
这种说大不大,又不好推脱的事,大人们一向不掺和,全丢到继承衣钵的小辈们身上,算是一种培养和磨砺。
薛妤作为邺都长女,在听到传音后,带人转道前往羲和。
眼下,他们就是在去就近传送阵的路上,一个小小的驿站里。原本薛妤定好了夜半出发,谁料羲和突然改了规矩,这样一来,薛妤身边带的小妖小怪几乎全进不了圣地,只能等邺都那边新派人过来。
于是便有了开始的几段对话。
薛妤随意拢了拢敞开的外襟,推开窗往外望去,只见暮色沉沉,雨色霏霏,只有几盏橘色的灯在驿站门前挂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里面的那点灯火随时都要熄灭似的。
“按计划赶路。”薛妤没有思考很久,很快给出了和千年前一样的回答,“我们时间不多,让主城派的人直接赶去羲和,听我命令,在城中汇合。”
梁燕垂头应是,应完之后,几乎是出自妖族天性本能的,她不着痕迹抬头看了看薛妤。
少女背影单薄,一头青丝没有被挽成发髻,而是松松散着,像是一捧流动的水泉。这幅画面本该是恬静而美好的,可不知为什么,梁燕每一次看这位小殿下,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来的词只有冷漠,也不是那种上位者见惯了人间百态,俯瞰生死的凉薄,而是浮于表面的,霜雪一样的距离感。
梁燕跟在薛妤身边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见过不少世面,知道似她这般出身的圣地古仙,对他们这样的妖,鬼和精怪,大多不屑垂眸扫一眼,骨子里就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薛妤却不同,她对所有人都是这副模样,初时接触她的妖鬼们往往只觉得她不好接近,战战兢兢惶惑不可终日,相处久了才知她这个人没什么恶意,只是不爱说话,天生情绪淡。
此刻,窗牖大开,风和雨斜灌进屋里,梁燕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薛妤刹那间不太稳定的情绪波动。
她不敢多看,亦不敢多想,很快欠身退出里屋。
薛妤的随行队伍做事效率极快,离她发话不过一刻钟,灵马和车架都已安安静静在驿站外候着。
经营驿站的夫妻老实巴交,因为收了梁燕给的丰厚赏银而坐立不安,老板娘连着诶了好几声,最后抱着一坛自酿的酒塞进梁燕身后站着的小妖怪怀里,话里带着些当地的口音,却意外的直爽:“这酒是我们夫妻自酿的,用的是当地的活泉和高粱,许多外地客人喜欢,特意赶来尝这一口。”
“这酒闻着味重,滋味却不错,甜得很俚。”
“知道贵人不缺什么,这只当是我们夫妻一点心意,烦请一定要收下。”
那老板娘明显是主事的那个,她说话时,那个体态发福的老板便只乐呵呵地眯着眼点头。少女模样的小妖怪很少见人族这样和善的态度,罕见的迟疑了一瞬,等回过神想将怀中的酒递回去时,却见方才还热情无比的夫妇两齐齐噤声,雨中的梁燕和一直站在车架戴着面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锦衣使像是同时被摁下了什么开关,朝着才出驿站的人行礼:“女郎。”
小妖怪一哆嗦,也顾不得其他,抱着酒坛跟着行礼,脑子里一片空白。
驿站前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薛妤轻飘飘地扫过那名身体绷得不行的妖族少女,视线落到她怀中的酒坛上,又很快别开,看向那对不断搓着手的夫妇两,很轻地颔了下首。
随后,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轻飘飘掠进马车,动作轻盈,裙裾间飘带若惊鸿雪影,从出现到离开的过程,半分声音也不曾发出。
他们这次剿杀狼妖带的人并不多,为了赶路,却准备了足足四五辆车架。薛妤向来不喜与人共处,独自乘了最前头的一架,梁燕带着那位抱着酒坛不知所措的妖族少女坐在后头。
时值初春,冬末的寒气却并未完全褪去,四足绘制了小型灵阵的马匹踩风踏雨,跑得飞快,哒哒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野小道中荡了一路。
梁燕伸手掀开车内的帘子朝外看了看,又不动声色垂落下来。她看向坐在一边安安静静,仍拘束得不行的少女,轻声道:“轻罗,将坛子放下来吧。”
轻罗唇角动了动,听话地将老板娘塞进怀里的酒坛放到身侧,一双眼懵懵懂懂,里头全是不安与胆怯。
“梁燕姐,女郎是不是生气了?”在外面,他们一律被勒令改口,称薛妤为女郎。
同为妖族,梁燕观她此刻神情,多少有些感同身受,她安慰道:“你别担心,女郎她——”她停了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形容,想了想,接道:“女郎平素事务缠身,又是那样的身份,面对纷杂人与事,总要严肃些,内里却不是你所想模样。”
“女郎她方才,一句话也没说。”轻罗想想那双剔透清冷的杏眼,怕得肩头耷拉下去,几近不自觉地震颤着,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一样。
梁燕看着眼前这张瓦白的小脸,不由想起十几天前她第一次见到轻罗时的情形。
那头狼妖占山为王后便在山巅上建了一座石殿,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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