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均霆眼也舍不得眨,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碧衣女郎,直到眼里的酸涩之意越来越浓,他眨了眨眼,心底激涌而上的情绪轻而易举地就将他击溃,眼尾的红意越来越重。
“阿娘,这是我的梦吗?”
他的声音很轻,唯恐声音高些、大些,就会打破这场来之不易的美梦。
谢均霆平日里不是犹豫的性子,但现在,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他却不敢走上前去,只能用一双泛红的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施令窈的心都要碎了。
她的小宝。
虽然母子二人中间横亘了十年的时光未见,但正如孩子记得母亲一样,面前少年带给施令窈的熟悉感仿佛已经烙印进她的骨血,视线相碰的一刹间,她便知道,这就是她的孩子。
“这不是梦,小宝。”
听到她用昔日温柔的语调唤他的乳名,谢均霆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少年人青涩的脸庞滚落。
他的眼睛里像是下了一场暴雨。
施令窈的心像是被谁重重攘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对着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的少年张开手,笑容柔和,一如当年。
“过来,让阿娘好好看看你。”
随着母亲柔软的呼唤,谢均霆再也抑制不住,大步奔向那个暌违的温暖怀抱。
是阿娘的温度、阿娘的香气、阿娘的声音。
和他珍藏着的那段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闭上眼,有泪珠顺着他挺秀的鼻梁滑落,洇湿了施令窈碧色的衫子。
谢均霆比同龄的人生得还要颀长高挑,他得低下头,弯下腰,才能让施令窈能够更轻松地抱住他。
少年人虽然长得高大,但仍有几分单薄,施令窈抚上他颤抖不已的背,感受着他压抑却仍如山洪倾斜的激荡情绪。
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有心说些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看着他哭得这么惨,她心里也好难过。
“我不会再消失不见,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大宝。”
施令窈拿出帕子,给他擦掉面颊上的泪痕。
这还是她十年前出门那时候带着的手帕,柔软的细绸质地,上面绣着红桃碧叶,盈着她身上的香气,柔柔地往少年哭得发红的脸上扑。
他的脸庞因为泪水不断滚落,有些微冷,但施令窈的手轻轻拂过,他便觉得春回大地。
谢均霆觉得阿娘的声音好好听,说什么都让他觉得满足又高兴。
但是……
他又把头靠在施令窈肩上,蹭了蹭,含含糊糊道:“阿娘多疼疼我嘛,现在阿兄又不在。”
被比自己还高的儿子靠在肩膀上撒娇,施令窈暗暗叹气,却又实在受用。
她轻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过他的背脊,心头感慨万千。
前不久,他还只是一个走路都还磕磕绊绊的小奶娃娃,转眼间,他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她要抱住他,还得他低着头弯着腰来迁就自己。
施令窈感慨岁月的威力可怕如斯,谢均霆渐渐缓过劲儿来,虽然仍有些舍不得,但想到这是在外面,还是恋恋不舍地从母亲怀里直起身子。
这时候,他才发现了些不对劲。
阿娘比阿耶小了一岁,现在也该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了。
但面前的人,鲜妍灵秀,莹□□致的脸庞上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那双澄静漂亮的杏眼里丝毫没有染上中年人的倦怠与愁闷,干净清亮,一如往昔。
谢均霆怔怔道:“阿娘,您其实是桃花精,对吗?”
施令窈一愣,桃花精?
谢均霆却越想越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一时间情绪又是低落,又是亢奋,气哼哼道:“阿耶不许家里有桃花树,也不许出现和桃花有关的东西,要不然阿娘您早就能附身在桃花上和我见面了!”
施令窈先是被儿子的奇思妙想给窘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听到他气呼呼的话之后,心头又漫上了复杂滋味。
谢纵微不想看到桃花。
是因为,她当年就是贪看桃花才出的事吗?
这个念头才出现,就被施令窈无情掐灭。
自作多情的事她做得还少了不成?
面对一个不懂得洁身自好的老王八蛋,她那点儿想法更是多余。
“小宝,阿娘是人。你感觉到了吗?”
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面颊,谢均霆微微红了脸,认真感受着她的温度,点头。
施令窈之前犹豫过该怎么给两个孩子解释她还活着的事儿,后来便想通了,再惊世骇俗的经历,对爱你的人来说,都没什么稀奇。
一个谎话要用许多个谎话来圆,万一哪日她说漏嘴了,前后圆不上,岂不是更尴尬。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你来说,或许有些难以接受……”
没等施令窈说完,谢均霆就急急道:“不会!只要阿娘能留在我身边,再也不走,让我做什么都好!”
自己的儿子就是好,比那老王八蛋可靠多了。
施令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脸,将自己在善水乡那株桃花树下睁开眼,发现已是时移世易的事儿和谢均霆说了。
末了,她看着他有些恍惚的表情,微微忐忑:“小宝,你会相信我吗?”
谢均霆下意识点头,他脸上的神情十分恍惚,喃喃道:“阿娘,您果然是桃花精变的……”
这孩子怎么对桃花精这事深信不疑?
施令窈无奈,其中或许有她参悟不了的缘分,她低声道:
“因缘际会,我能回到你和大宝身边,就已经很高兴了。”
谢均霆正要点头,却敏锐地察觉出了母亲话里微妙的深意。
只提到了他和兄长。
那阿耶呢?
谢均霆只犹豫了一瞬,就愉快地把老父亲给甩到了脑后去,他小心翼翼地拉起阿娘的手,点头:“对!阿娘您回来了,做什么都好,我都陪着您!”
幸亏这一处巷子清静,没什么人路过,母子俩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施令窈提起她刚刚去了太学门口找他们的事儿,谢均霆脸上有些微不自在,就听阿娘施施然把他翻墙逃学的事儿给说了出来。
谢均霆低下眼,垂头丧气地准备迎接阿娘的训斥。
不管是阿耶、阿兄又或是老太君,哪怕再疼爱他,在面对他顽劣不堪、劣迹斑斑的行径时,都只有气得直骂他的份儿。
谢均霆想,阿娘不一样。阿娘说什么,他都受着。
“没摔到哪儿吧?”
谢均霆一愣。
他抬起头,看见阿娘含着担忧与疼惜的眼神,鼻子又是一酸,他连忙低下头去,努力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道:“那墙又不高,我闭着眼睛都能翻过去!”
施令窈却有些不放心,捏了捏他的臂膀,又来回掸了掸他衣裳上的灰尘,轻声道:“哪怕墙不高,以后也不能再翻墙了。”
谢均霆连忙点头。
要是让他父兄看到这一幕,定要疑惑,这个乖乖宝宝是谁?
总之不可能是谢家二郎就对了。
和小儿子重逢的巨大欢喜像一场格外酣畅的甘霖,施令窈沐浴其中,只觉得满心幸福,直到这会儿,施令窈才感觉到脚踝上传来的一阵又一阵刺痛,眉头微颦。
谢均霆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她,几乎在她皱眉的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阿娘,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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