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均霆一愣,随即就是一怒:“你找人监视我?”
清澈里带了些脆的少年声线,因为愤怒,生生劈出几分粗噶,听感着实说不上好。
谢均晏听得眉头微颦,薄薄的眼皮垂下,复又抬起,看向站在他对面,神情不快又倔强的同胞弟弟。
同胞弟弟。他们拥有一个阿娘。
谢均晏默默念了一遍这句话,才又道:“你还小,又拥有太多常人难以企及的东西,犹如小儿抱金过闹市。失财事小,但若你吃了亏,伤了自己,阿耶与老太君会伤心的。”
他的语气平静,说着温情的话,但却并不能让听的人信服。
谢均霆哼了一声:“我已经长大了,不要你管,更不需要他管!”
少年人张牙舞爪的模样落在谢均晏眼眸中,他有些无奈:“钧霆,不要和阿耶置气。”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谢均霆就想起自己可怜的阿娘。
若没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怎么会舍得丢下自己和兄长离开?
这小半日里,谢均霆想了很多,最后想出了一个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一定是阿耶太冷冰冰不讨人喜欢,阿娘害怕他,不喜欢他,才不敢回来。
一定是这样的。
“他都要娶新妇了,日后肯定也会有别的孩子,我怎么样,他会关心吗?”谢均霆的语气尖锐又冷淡,夹杂着一点儿隐隐的酸涩,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安抚好了。
等他找到阿娘,好好孝顺阿娘,谁还稀罕薄情爹!
眼看着谢均霆情绪激动,谢均晏抿了抿唇:“离家出走这么几天,你还没有闹够吗?”
“你口口声声不需要阿耶的爱护,倘若没有阿耶,没有谢家,你知道你需要辛苦多久,才能攒下五百两?”
“钧霆。”他微微加重了语气,“不要再胡闹了。”
谢均霆最烦的就是同胞兄长这副高高在上说教的语气!凭什么!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一样大小,不就是他比自己先出来那么一小会儿,书又读得好,人格外聪明些吗?
他应付完一个阿耶,转过头来,还有一个小爹在这儿等着他!
“我是胡闹,我就爱胡闹,你管得着吗!”
谢均霆烦躁地睨他一眼,转身就要走,肩上却落下一只手,将他牢牢定在原地。
“阿娘拼着性命生下我们。我不会浪费我的性命。”谢均晏看着双眼亮得像是藏了星火的弟弟,冷笑道,“我不会做的事,也不会允许你去做。”
“带他回去,不许放他出来。”
说完,谢均晏松开手,很快就有几个彪形大汉上前,利落地擒住了闹腾不休的谢家二郎。
谢均霆死死瞪着兄长。
他竟然还会为他的话动摇,犹豫要不要把阿娘的事告诉他。
结果他下一句就是让人抓他回去关禁闭!
弟弟愤怒又不甘的吼声渐渐远离,谢均晏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
回到谢府,谢均晏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谢纵微的书房。
仆从有些为难:“大郎,阿郎还未归家……”
未曾经过谢纵微同意,即便是谢均晏也不能擅自进去他的书房。
谢均晏摇头:“无妨,我站在门口等就好。”
仆从劝了几句,见谢均晏无动于衷,也就不再说话了。
早春的风带了几分让人瑟缩的寒意,谢均晏直直地站在书房门口,冷白的脸庞上没什么血色,只剩下一片玉似的让人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什么。
谢纵微归家时,天色已晚,仆从们早已点了灯笼。
有风吹过,烛火摇曳,他看见书房门口立着一抹挺秀身影,在夜色里,无端显出许多的寂寥。
“均晏。”
谢均晏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神情中没有一丝异样,恭敬地颔首:“阿耶。”
谢纵微嗯了一声,有仆从推开书房的门,原本一方幽暗冷清的空间里多了几分人气。
“钧霆回来了?”
谢均晏丝毫不意外父亲会这么问他,点头:“是。”
谢纵微没有再说话。
夜凉如水,檐下的白班黑石鵖兀自叫得轻快,父子二人脸上的神情却比外边儿的夜色看着还要冷淡。
谢纵微正想让长子回去好好休息,却听得谢均晏缓缓道:
“请阿耶宽宥钧霆,前几日是阿娘的祭日,每年这个时候……他脾气总是格外差些。过去了,也就好了。”
过去了,也就好了?
谢纵微险些被他云淡风轻的口吻气到发笑。
他抬起眼,看着从面容、心智到脾性,都几乎与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子,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中露出几分讥诮:“均晏,你是替你弟弟觉得委屈,所以特地搬出你们阿娘,来刺我的心。是吗?”
长子素来心性隐忍,他或许不会相信自己要续娶的谣言,但他实实在在地为他不曾向谢均霆解释,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事而不高兴。
他们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手段都是一样的,都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痛。
谢均晏默然半晌,才道:“儿子不敢。”
听着那几声鸟雀清鸣,好像是她在自己耳畔叽叽喳喳。
如果她在……
一定会为两个儿子说好话,拉一拉他的袖子,让他不要在孩子们面前那么严肃。
再者,他也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谢纵微闭了闭眼:“出去吧。”
语气温和了一些。
只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仍紧紧绷着,谢均晏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低声道:“是。”
谢均晏走了,廊下悠哉游哉的白班黑石鵖隔着门板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极差的心绪,也不引吭高歌了,安安静静地用噱梳理着身上的羽毛。
书房内一片寂静。
谢纵微静静坐了半晌,打开桌案下的暗盒,拿出一条雪青色的手帕。
手帕用的料子很好,在烛光下淌着淡淡的柔软华光,上面绣着白鹤丹阳的图案,针脚算不上多么精巧,但胜在走线自然,原本清傲的鹤也多了几分翩然的灵气。
“孩子们都记挂着你,向着你。”
谢纵微凝视着那张手帕。
饶是保存得再好,手帕上也依稀有了些褪色的痕迹。
“……就我是坏人。”
他轻轻贴近那张手帕。
上面早已经没了她的香气,冷冰冰一片。
谢纵微闭上眼。
……
还在善水乡卖力干活儿的施令窈并不知道父子几个之间的风云动荡,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待会儿她要多吃一碗饭。
桃红的厨艺不错,尤其是现在她自觉家里条件好了,做饭也舍得放油放调料,施令窈在她们家里又住了几天,吃得小脸白里透红,气色丰盈,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这姑娘看着身体挺好。
今日是施令窈和周骏他们约好见面的日子,一大早,方斧头又去村头二爷家借了驴车,等两人赶到镇上的一家茶楼时,才看见他们的影子,等在茶楼门口的周骏几人便迈步朝他们走来,步履急促,倒是把方斧头都吓了一跳。
“施娘子。”
两边各自打过招呼,周骏引着她们往楼上雅间走去,施令窈看着汪明头脸都被巾子裹住了,有些好奇:“汪大哥怎得了?”
周骏睨他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汪明支支吾吾的,直到进了雅间,他才把头上的巾子解了下来,露出一张红肿可怖的脸。
施令窈吓了一跳,这可比郑贵妃当年看着严重多了。
汪明叹了口气,苦笑道:“施娘子,实在是对不住,我性子急,那日冒犯你了。回去之后,我就开了两瓶香粉往脸上抹,结果,你瞧,我一个糙汉子都被折腾成这样,若是那些汴京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用了,还不得举着刀把我们给砍了!”
周骏沉默了一下。
汪明脸上的惨状,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幻想,又有一个兄弟打开香粉用了用,虽然用量少些,但脸上也的确出现了施令窈口中的症状。
这样的香粉,完全是害人的东西,怎么可以拿去市面上卖?!
周骏叹了口气:“罢了,是我们识人不清。事到如今,只能另作其他安排。”
汪明恨得咬牙切齿:“冀州那帮龟孙把我们害得好惨!待日后路过冀州,且看我揍不死他们!”
周骏没有搭理他,只看向施令窈:“施娘子有何高见?”
“说不上什么高见,周大哥瞧瞧吧。”
施令窈从带的小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们。
周骏顺势打开施令窈递过去的小盒子。
刚一打开,只闻一阵轻盈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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