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洺詹已经坐在亭子的台矶上很久了,自从宴音把答完的卷子交给他之后。
他真傻,真的,他单知道这姑娘钱给得多,给得爽快,却没料到……
“你说你这和大字不识有什么区别……”尤洺詹失神的说出一句。
这话说得重了,但尤洺詹算是个天才,宴音单单会认字,在他眼里真就是……糟糕透顶。
鹿岑书院什么要求他是知道的,照宴音现在的水平,够聪明就苦读三年再勉强一试吧。
“我,你……你别丧气啊。”宴音走到他旁边坐下,有点心虚地盯着花架上的蔷薇的叶子。
尤洺詹觉得自己记忆力有些不佳:“你昨日是怎么说出要考鹿岑书院来着?”
宴音尴尬,绣鞋在地上蹭了蹭:“我,字还不错吧。”
尤洺詹撑着脸:“字好话也糊涂啊。”
她吸了口气,小心地把“丑话”说了:“可我想下个月就考进去。”
这话听在他耳中简直是异想天开,“看来宴姑娘根本不是真心做好学问。”他嚯地起身。
宴音也跟着站起来,扯住他的袖子,又赶紧松了手,说道:“我入了书院,自然会专心做学问。”
尤洺詹不解:“为何不将学问做好再去书院呢?”
“我有必去书院的理由,而且是尽早。”昨日读了姜负雪的诗,她心里更急了。
照他现在的学识,只怕书院也是可去可不去了。
尤洺詹扶额:“下月就是入院考了,你这怎么……”怎么通得过啊。
“我现在通读四书五经这些也晚了,你来帮我猜题吧。”她仰头看他,美目晃动着期许。
“猜题?”尤洺詹从未听个这个词。
宴音又扯开话题:“哎呀,不知不觉已经晌午了,先生陪我吃点东西吧。”
他已收下束脩,自然不能随便走,看着宴音深深叹了口气,又回了八角小亭坐下。
青芝端了甜食上来,她不明白,这么热的天气,为何不进屋中念书,明明老爷都吩咐了在东院找了个房间改一改。
又提前吩咐她将秀气的蜜茶合菓捣碎了用海碗装着,小姐的心思越发难以琢磨了。
看着青芝幽怨的小眼神,宴音心里失笑,她如何不知道青芝的疑惑,但有些事不须特意去提。
昨日她无意间看见尤家晾晒在杆子上的衣裳,上头只一双袜子,破洞明显也没舍得丢。
思及进屋就要脱去鞋子,为免尤洺詹不自在,她才临时起意改到了这个小亭中。
蜜茶合菓吃起来讲究多,也实在是不必要,海碗吃着随意痛快,尤洺詹不用问要怎么吃,也就不觉得拘束。
她幼时虽宴荣安走的地方多,也因为她见惯了世事人情,自然能察觉到尤洺詹的窘迫,更希望他能放松下来,有话尽可说。
蜜茶合菓味道香甜,吃完之后整个人都开心放松了,宴音见尤洺詹的神色也柔和了下来,才又接着说猜题的事情。
“先生,将考试可能会考的题目全写下来好不好,再给个答案,我背一背就事半功倍了吧。”她声音清甜,蘸着蜜茶的味道。
尤洺詹由着海碗被收走,神色懒散了下来,却不甚赞同:“可你这样进去了,很快就会被发现啊。”
“那你还当我先生啊,现在你有束脩了,过阵子也要去书院了吧,到时候就没时间教我了,不如我们一起进了书院,你读书也要钱的嘛。”她在石桌下轻轻跺脚。
尤洺詹不笨,自然也能算得过来。宴音想尽快入书院,那他每月的束脩就没有了,但宴老爷会给他酬谢,虽不知几何,倒不如一直教她合算。
但她没能如愿早早入学,只怕会对他不满,疑心他的本事,另换个先生去学,那也不好。
照目前宴音描述的,对他来说也是最好的,又能入书院,也能每月拿到稳定的银钱。
“可书院出题范围甚广,你要背的可不一定比那几本书少。”他还是负责地说出真相。
“这不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嘛,你写多少我背多少。”宴音豪气说道,这总比她真的将那些书读透,再自己写答案简单吧。
尤洺詹摸着下巴:“这样……也行,我对出题夫子的想法倒是有几分领悟,再写个合矩的答案就是。”
其实此事不是不行,科举都有人押题背题,入院考试罢了,他一开始只是惊讶于宴音说要考鹿岑书院的海口,和她真正的学识间的落差吓到罢了
听到尤洺詹能说这话,显然就是心中有谱了,宴音心里暗暗高兴,她果然没找错人。
虽然答应了,但尤洺詹仍然坚持道:“除了每日背题,四书五经我也是要照常跟你讲的。”
她拿出认真治学的态度,挺直了腰板看他:“这是自然!”
下午的时光终于是平静了下来,二人在亭中有问有答,一派良师益友的模样。
然而看着越积越厚的纸张,宴音《中庸》都翻不动了,“先生,这么多吗?”
“今日暂且就是这些,”尤洺詹终于落笔抬头,看了看天,“天黑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明日再来,顺道考校今日和你说的书。”
出了宴府,尤洺詹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是他一天都很轻松,宴音和他所认为的富家小姐,世家女子都不一样。
昨天以为这是个文静有礼的姑娘,没成想今日活泛得很,但这样也好,不过分安静也不过分吵闹。
他从未和女子相处过,但二人待在一块也是意外的随意自在,只盼,她进学努力一些才好。
青芝将小姐要换的衣服搭在净室屏风上,口中随意问道:“小姐,今日觉得如何?”
宴音脑子里还在回忆着今日讲过的课,随意说道:“挺好的,尤先生是个蛮好相处的人。”
穷困却不失气节风骨,待人以诚,前世被一个穷字逼死了,实在是可惜。
在宫中当贵妃的那一段,着实是她最讨厌的日子,宫中处处是禁忌,人人带着假笑,像被华丽的绸缎裹着,要把活人炼成木偶。
是以,重活一世,她更喜欢这般赤诚之人,帮他也能帮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日尤洺詹照常来了,天气却实在不好,课讲到一半,大雨倾盆,亭子里是不能待了,青芝终于将他们领到了宴荣安准备好的那间屋子。
踩上木质檐廊之前,宴音还往尤洺詹这边看了看,他却无所觉,低头看,是崭新的袜子。
他并非没有准备,尤夫人知道宴家富裕,所以从头到脚细细嘱咐了他一番,他才特意起买了新的袜子。
“看什么?”他奇怪地问。
宴音笑了笑:“没有。”
盛夏多雨,哗啦啦地敲打着房子,屋内昏暗了下来,几盏暖烛点起。
因为今日不必费时间在掰扯上,尤洺詹写下的更多的试题和答案,看得宴音面容愈加苦涩。
“先生,还没写完吗?”她眼巴巴看着。
尤洺詹扬眉看她:“怎么,害怕了?现在放弃,好好读书还来得及。”少年人的调皮短暂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挑衅,明晃晃的挑衅,宴音下巴一扬,纤指利落地在纸上划过,轻描淡写一句:“不过如此。”
夸下海口的后果就是,临考试了,站在书院外的宴音还在咬着手指头背书。
这一个月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了,睡觉在背、沐浴在背、吃饭也在背。
背得她爹都战战兢兢的,反复在说:“要不咱就不学了,人都学愣了。”
青芝掀开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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