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拿着卖身契和脱籍文书去了衙门脱娼籍入良家籍。多亏了聂微之给她的银子,事情很快就办好了。
时间还早,朱颜就在街上转了转。银子被她特地换成银票藏在胸前,腰间钱袋只有几钱碎银子。看了一天她也没见几个合适的铺子,熬到傍晚她就先在客栈租了间房子住下。其他的,日后再作盘算吧。
母亲要她等哥哥。她等了这么多年,等来了瞿昭弘,等来了王妈妈,等来了一切的苦和难。朱颜知道娘亲之所以要她等,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江湖险恶,娘亲不希望她涉足。一个女孩子家也不好抛头露面,总是于名声有碍。
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她现在比这江湖还要脏,没人会娶她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哥哥不来找她,她便去找他。找着最好,找不着多不过一死,没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惨了。聂微之给她银子是为了她能不死,可她不怕!若是怕,她就不会不顾一切地从弄玉坊出来。
朱颜要的是玄字号的房间,环境自然比不上天字号、地字号的房间,不过价格却便宜很多。房间略小了点,不过朱颜只一个人住,倒也不显得特别逼仄。房间里没有窗子,朱颜待了一会,觉得憋闷得紧就出去了。
客栈在闹市,离州衙也不远,阿颜没把钱带身上,这次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她不敢走远,就在附近逛了逛。客栈门口不远处有一座石拱桥。居高临远,可以看到好远地方的景色。在这里待了三年,朱颜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地方。
夕阳将近,晚霞满天,朱颜就趴在那石桥上往下张望着。这座城那么大,城里的人那么多。偏偏没有没有一处地方是她的安身之地,没有一个人是她可以信赖托付之人。
朱颜立在那里发了好久的呆。身侧行人熙熙攘攘,冷不防就有人突然撞了她一下。朱颜急急扶住桥的围栏,另一只手腕却被一个男人握住,林阿颜下意识地就想推开他,谁料那人竟连她的两只手一并握住了。朱颜抬头看他:“光天化日的,你要做什么……”
那人却一把将朱颜揽到怀中:“阿颜,这两日你去那里了?我找你找的好苦。”
朱颜踢了他一脚,强行挣开他的怀抱:“瞿昭弘,你放开我!”
瞿昭弘却不肯放手:“阿颜,求你别这样。我知道当年我不该丢下你离开,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阿颜,你得听我解释。”
朱颜冷笑道:“我现在我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你再解释又有什么用?你不就是不想我再恨你了吗?好吧,我不恨你了。可是这又能改变什么?”
瞿昭弘道:“阿颜,我可以娶你。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朱颜道:“你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却不能。我会记着,这是我一辈子的耻辱。瞿昭弘,你走吧。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牵扯。你救我于危难,却又把我扔回危难里面,我还清了,再不欠你什么了。”
朱颜挣开瞿昭弘跑回客栈,瞿昭弘只是远远看着,并没有追上来。朱颜躲到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闭着眼睛躺了半夜,心里想的却是过去种种。辗转反侧了半夜,终是睡着了。刚睡着,又是一场一场的噩梦。朱颜把灯点着,盯着床上的帷帐发呆。
过了好久,门外才传来打更人的锣声。声音一急三缓,竟然才四更天了。朱颜下床,准备出去走走。朱颜刚出门就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朱颜吃了一惊,正准备离开却听到那个男人唤了声:“阿颜。”
朱颜惊道:“瞿昭弘?大晚上的,你不去睡觉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瞿昭弘道:“我就住在你隔壁。你认床,要是刚搬到陌生的地方,旁边没人陪着,总会做噩梦的。我就在你门外陪着你好了。”
他是她的师傅,她跟他形影不离的待了三年。他还记得她认床。他还关心她。他这样在乎她,为什么就能那样说离开就离开,把她和薇儿逼到这步田地呢?
朱颜喉头一阵干涩,眼睛也有些发酸。刚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哑的,还是没能说出话来。瞿昭弘见她不说话,就指指身侧说:“你要是睡不着就坐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好了。”
朱颜本来是不愿去的,可不知怎么地就忽然拒绝不了他,鬼使神差般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瞿昭弘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想留在这里,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
朱颜笑笑:“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爹和娘都死了,哥哥也不知道在哪里。我之前是有一个未婚夫,但是他已经和旁人定亲了,难不成我还要去投奔他给他做妾么?”
瞿昭弘没有说话,良久,他才启唇:“你不想报仇么?”
报仇?
她怎么会不想?她连做梦都在想!
那些人挥刀屠了她满门,爹爹、娘亲、奶娘、忠伯、李叔,她最亲最近的人一个个都死在他们手里。她若是这样都不怨不恨,那她还算是个人么?
可是,对方权势滔天,报仇谈何容易?
瞿昭弘问她:“因为不容易,所以就不报了么?”
朱颜摇头:“我没有!”
瞿昭弘道:“那你想怎么报?”
朱颜瞧了瞿昭弘一眼,突然笑道:“师傅明明已经有了对策,又问我干什么?这是要过来考徒儿么?”
瞿昭弘知朱颜语含讥讽,却也不以为忤,起身笑道:“我确实已经有打算。”
朱颜抬眸望向他。瞿昭弘也回头看定朱颜:“你不是要去找你哥哥么?”
朱颜道:“去哪里找?十年前我全家都死在庐州,当时哥哥不在家,隔了这么多年,我甚至不知道他后来是生是死。”
瞿昭弘道:“自然有人帮你找。林蔚山惦记着你们家的长生蛊,必定比你还想知道你哥哥的的消息。林蔚山是武林盟主,消息人脉比你多千百倍,他还在满世界的找你哥哥,那你哥哥必定没有死。你哥哥若是活着,那就更不用你担心了。他是个男人,大你许多岁,自小是当陆家的少主养的,就算你们家败了,估计也有你父亲的故友旧部扶持。日子怎么也要比你强的多。”
朱颜低头不语。
瞿昭弘又道:“你哥哥一定也想着要报仇,他比你强,肯定比你更早算计着这事儿。”
朱颜突然抬头盯着瞿昭弘:“我要进林府去。”
瞿昭弘“噗嗤”一声就笑了:“天真。想潜伏到林蔚山身边,谈何容易?”
朱颜说要去林府并不是要投靠林蔚山。那位聂公子似乎人还不错,跟林蔚山完全不同。可是他已经把她赶出来了,她要再回去,他肯要她么?
瞿昭弘瞧了她一眼又道:“如果你要报仇的话不如跟我去周家。就是那个平卢节度使周昊府邸。他府上的世子爷欠我个人情,在他府上谋个差事估计不是难事。你与其在江湖上漫无目的地找过着三餐不继朝不虑夕的日子,不如跟我走,一起去周府投奔你那自小定了娃娃亲地周公子。周家势大,你若有朝一日能成周夫人,站的高了,你哥哥才容易寻到你。”
朱颜双手环膝,脑袋深深埋在腿间:“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难到还会妄想再续前缘么?”
瞿昭弘道:“他不会嫌弃你的。因为……那个人就是周公子。”
朱颜抬起头看他,十分不解的问道:“什么意思?”
瞿昭弘没有看朱颜,头垂得低低的。沉吟了好久才艰难地开口:“你在弄玉坊接的那个客人,他大名叫做周璟。正是你等了十年的斯年哥哥。”
瞿昭弘这一句话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朱颜也是一愣,过了好久才听明白瞿昭弘到底说的是什么。
朱颜问他:“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瞿昭弘咬咬牙没有说话。
怎能告诉她?她不知那人是周璟便已毅然决然地上了那人的榻,若是她知道那人的身份,岂不是更要上赶着救人?
半晌,瞿昭弘冷哼一声:“我自然有我的目的。”
朱颜冷笑:“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不会为他解毒,乖乖让你赎身,跟你回去?瞿昭弘,你当我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你以为你救过我,你养了我三年很了不起是不是?你三年前带着班主夫人走的时候,我就不欠你什么了。你知道你走之后,我都经历过什么吗?”
你拐了班主的夫人走了,班主都快气疯了,他找不着你,就拿我和薇儿出气。他打了我们一人三十棍,就把我们卖到了妓院。妓院里的妈妈几次三番虐打我们,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忍过去的吗?他们见这法子不好使,甚至给我们下药。我生来不受药石影响,可薇儿却被他们迷晕,从十三岁就开始接客。事已至此,你觉得我还敢对你有点滴期待吗?”
朱颜拭了一下眼角的泪,又道:“我为他解毒,就是为了我自己。我要自由,我不要依附你们任何人,我要自己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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