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沫浑身疼得厉害,腰部以下像被架在火上烤。微微动弹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滚,痛意难忍,直达头顶。
耳边有人啜泣着说话,听不清是什么。像几只马蜂对着她嗡嗡,声儿不大,贵在坚持,令人万分烦躁。
又痛又烦之下,璃沫努力撑开眼皮,想瞧瞧究竟是谁这么聒噪。
明晃晃的光猛地撞进眼瞳,她下意识眯眼,细细的视线里瞥到一抹嫩黄色,吵闹的嗡嗡声倏地消失了。
“你醒了?”
“唔......”璃沫半是疼痛半是答应地支吾一声,发现自己趴在一张矮榻上,只能看到对方绣在衣襟上的嫩黄春花。
用力撑起身体,手心被一把针扎了下,疼得她又趴了回去。低头看,一颗蚕豆大的海胆珠子扎在皮肉里,沁出一抹血红。
留声珠?
正当她诧异这玩意干嘛握手里时,嫩黄春花蹲下来与她视线齐平,嗓音里带着哭腔,“阿姐这次你还得帮我,你不帮我,我就完了。”
璃沫抬起眼,这回看清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眉眼明艳下巴尖尖,穿着半新不旧的碧绿衣衫,领口处磨得起了毛边。
璃沫想起在水镜里看过的影像,对方正是这具身体的继妹苏妹白。
虽然人对上了号,但她却不知平日是怎么相处的,只能含糊回答,“如何帮你?”
苏妹白见她答应,脸上愁苦一扫而光,快快道:“就如往日一样,别人问你什么,你都承认是你做的就好了。”
璃沫蹙眉,她看起来像个大冤种吗?
苏妹白没瞧见她的神情,自顾自道:“说起来都怪那家伙,早把东西给我不就没事了吗?我就看看他那魔修的娘留下什么好东西?他跟疯了一样护在怀里,怎么打都不松手。师兄们一生气就把他拉去后山了,说要卸了他的丹巢。”
璃沫眉尖蹙得更深,丹巢是修真的根基,没了丹巢,就无法结丹无法释放仙术。好比练武之人被砍去手脚,这种侮辱与死差不多了。
“哪个家伙?”
苏妹白撇嘴,“墨迟呗。除了他,谁的娘会自甘下贱去做魔修?”
墨迟这两字犹如一道惊雷,炸的璃沫猛地直起身,牵动伤口疼得冷汗直冒。
挖她的丹巢都不能挖墨迟的啊。
璃沫心下一急,神魂微微脱离□□,脑海里灌入一堆画面。
她是天界上神,爹爹是九天仙君,掌管着仙洲三岛。周围海域,上到远古神兽下到普通精怪皆属管辖。母亲是上古昆仑族长的长女。家中六个哥哥,只她一个是女孩。她本该是世间最肆意自在的小女仙,可从母胎中就带着死劫。
九天仙君用天材地宝铸出一座湖心岛,用修为滋养岛屿,将她养在岛上隔绝厄运。
年复一年,修为越耗越多,眼看要撑不下去了。天命星君窥得天地间将发生一次大机缘,这个机缘可以将璃沫送回过去,寻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在对方尚未踏上歧途时拉回正道。
把未发生的恶事提前斩断,可以改变无数人的命运。这样巨大的功德和能量,足以破除她身上的死劫。
她只有一次机会,而墨迟就是可以让她破除死劫的那个人。
说起来这人出现得实在诡异,突然就冒了出来。魔域那样尊卑森严的地方,竟会将百万魔兵魔将的统领权交给一介凡人。没人知道他怎么得到魔尊的信任,只知道他将三界搅得天翻地覆。
墨迟似乎对天界和人间都有着刻骨的仇恨,拿到兵符就迫不及待地露出利爪,放任魔族肆虐。有他在的地方黑雾遮蔽天空,空气中充满呛人的血腥味。
天帝派出兵将被打得节节败退,甚至将九重天都赔进去一半。
璃沫临行前,魔族已经打到了仙洲三岛的边界。大家都说,墨迟的野心不止让三界俯首,他更想将三界埋葬。
那是她第一次走出湖心岛,空中黑压压的魔族大军望不到边际。其中有辆九条黑龙驾着的沉香辇,车盖上垂下来的血色短珠帘,堪堪遮住了那人的脸。一身玄衣,衣袖上的云纹闪着流光,像划破夜空的星芒,凌厉又冰冷。
那是她对墨迟唯一的记忆。
“阿姐你怎么了,怎么又不说话了,是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真奇怪,我与你同时挨了杖责,当天我就能跑能跳了。你躺了这么多天,娘日日都派医者来看你,百年老参不要钱的用......依我说你装装样子就得啦,娘已经后悔了,早晨还抹泪呢。”
苏妹白的声音惊醒了璃沫,神魂沉下来与身体贴合,她再一次疼到冒汗。
璃沫不知原主为何要跟继妹一起挨杖责,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凡人没有丹巢不能修仙,魔修却不同,即使没有丹巢也可修行。很显然,墨迟被挖丹巢就是他入魔的转折点。
璃沫忍着疼,轻轻吸了口气,“我收拾一下就与你去后山。”
苏妹白微微一怔,“去后山做什么?墨迟被挖丹巢是他的事,他天生下贱不能修行更好。只要阿姐承认是你做的就好了。你跟大家说,你想看墨迟他娘留下了什么,逼我去抢遗物,我劝过你的,你不听......”
话未说完,苏妹白猛地噤声,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眼。在她心里,阿姐最好哄了,也最听她的话,她可从未露出如此严厉神情。
璃沫特别想看看自己的脸,这得多少褶子才能被人当包子咬,以对方娴熟的举动,估计不止一次了。
璃沫不想替人背黑锅,但初来乍到,行为改变太多会引人怀疑。
“你去外间等我。”她缓下语气,“我到后山看过再说。”
到底是求人办事,苏妹白虽不情愿,也无可奈何。
待苏妹白出去后,璃沫重重吐一口气趴在床上,屁股和腿更疼了。
她单手结成莲花诀,想调出灵力治伤。小指抵住拇指,其余三指并拢,手势倒是挺标准,可灵力却一点都没有。
璃沫摸了一把脉门,满脸惊讶。不是说附身的是鹿灵山门主的女儿吗?修仙世家怎么也得筑个基吧,这根本就是肉体凡胎。
幸而穿越而来的是她的神魂,多多少少挂着一点灵力。她将为数不多的灵力从指间凝出,光点幻化成一朵莲花降下泠泠甘露,腰臀上的伤立刻快速愈合。
疼痛消失,身体就有了力气。璃沫爬起来,将剩下的灵力探入身体,准备安抚一下被她附身的小姑娘。
为了方便接近墨迟,需得找他周围的人。这个小姑娘最合适,命格相同,名字也很像。李璃沫,璃沫,真是缘分。
璃沫想着如何与小姑娘协商,是允她增加寿命、替她修行术法,还是给她一件天地至宝?她会快快将墨迟引上正道,拿到功德,绝不占用这具身体太长时间。
灵力缓慢进入识海,璃沫睁大眼。那里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个人的魄灯,燃着一簇小小的橘色火苗。火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几块碎片散落在那里,死气沉沉,那是原主的魄灯。
灯碎人亡,这就代表她附身的那位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璃沫眨动着睫毛看向周围,床头垂着拳头大的夜明珠、书案上摆着宝石串成的盆景、墙上挂着用凤凰等七种禽类做成的七禽扇,无一不光彩夺目。微风吹起层层叠叠的鲛纱,白玉玲叮当作响,角落的青铜炉香氛弥漫。
怎么看都是富贵娇养的小姐,怎么会被活生生打死呢?
她单手支起下巴思忖,宽大的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段纤细的手腕,上面有一圈皮肤格外的鲜红,就像带着一只手环一样。
那是她生来就有的死劫环。
璃沫吓了一跳,冲到穿衣镜前。明亮的铜镜里,一个五官秀气的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杏眼看着她。
还好,长得并不像她。
但是,很快就会跟她一模一样了。
躯体里只有她的一盏魄灯,魂和体慢慢契合,原主的相貌就会淡去变成她的。现在只是把死劫环继承了过来,过段时间,大家就会发现原主人被取代了。虽然不知这个“过段时间”是多长,但显然不太妙。
璃沫胡乱整整衣衫,去外堂找苏妹白。
苏妹白被一群婢女围着,有的给她递茶点,有的给她殷勤打扇子。见璃沫进去,婢子们连个眼风都不给。
璃沫眨眨眼,看来她的处境不太好。怪不得醒来一个婢子都没有,也怪不得原主孤零零地死掉没人发现。
苏妹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抬眼看见璃沫,先是一愣接着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她俏皮地挽住璃沫手臂,“阿姐,你对我真好,我保证不把你装病的事说出去。”
璃沫认真道:“我没有装。”你阿姐真的死了。
苏妹白笑着说:“你还装。”
璃沫不欲跟她纠缠,原主的生活就是一团乱麻,等她把墨迟的事解决了,再来弄这边。
*
鹿灵山方圆百里都是陡峭的山脉。山民惧怕妖魔,拖家带口过来安家。几百年过去,人越来越多。一到黄昏,数万炊烟袅袅,欢声笑语溢满空气,连草木都跟着温暖起来。
因着仙门有人气,收的弟子也格外多。璃沫赶到后山时,来看热闹的弟子就有三四十人。
他们四下分散地站着,视线聚集在一处洼地,那里正有几人围成一个小圈,其中一人单脚踩着一个少年的后背,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匕首笑着说话。
刚下过雨,地上又湿又冷,少年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上衣早在撕打中被扯得稀烂,露出单薄的后背。瘦骨嶙峋的脊梁仿佛幼狼的背脊,美丽脆弱闪烁着不甘的锋利。
“你求求我,兴许我动刀的时候让你少遭些罪。”梁元用匕首拍拍对方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戏弄的光。
少年不动,没听到一样。
周围传来嬉笑声,梁元心中恼怒,脚下用力,故意碾着伤口踩。
少年的后背上布满细小的口子,那是梁元等人用盘龙鞭抽出来的。盘龙鞭上布满倒刺,修真者尚且挨不住几鞭,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血液涌出,从干涸的血迹上划过,沿着伤痕累累的腰侧滴下去,在黑色的泥浆中晕开朵朵鲜红。
少年轻颤一下,浑身紧绷,紧紧咬住牙根。
见他仍不求饶,梁元冷笑一声,“要知道剖丹巢可不是一般的疼。丹巢在腹部最脆弱的地方,稍不注意就能把肠子扯出来。”
围观的女弟子们忍不住“啊”了一声,眼中露出惧怕和不忍。
梁元抬眼望去,嗓音讥讽,“他是魔修的贱子,他娘自甘下贱成了魔修。别看他现在是个凡人,未来也会步他娘的后尘。老鼠生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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